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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章台正殿。
深冬的寒意被巍峨的宫阙隔绝在外,殿内却弥漫着一种比冰雪更刺骨的肃杀。巨大的殿宇空旷得令人心悸,数十根需数人合抱的朱漆蟠龙金柱撑起高不可攀的藻井穹顶,其上绘制的玄鸟(燕子)与云雷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地面铺着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墨色玄武岩石板,倒映着殿柱与两旁森然肃立的玄甲武士冰冷的身影。殿内光源主要来自两侧矗立的数十座高大的青铜雁鱼灯,雁喙衔着鱼形灯盘,鱼腹中盛满油脂,粗大的灯芯燃烧着稳定的火焰,将摇曳的光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与殿柱上,更添几分幽深与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略带辛辣的椒兰熏香,却无法掩盖那无形中弥漫开来的、属于征服者的铁血威压。
秦王嬴政,高踞于丹墀之上,那由整块玄玉雕琢、镶嵌着蟠螭纹金饰的御座之中。他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在灯下流转着内敛而威严的光泽。通天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遮蔽了他深邃眼眸中大半的神情,只留下一个轮廓分明、如同山岳般沉静而不可撼动的剪影。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势,只是静静端坐,那无形的、掌控着亿兆生灵与万里江山的帝威,便如同实质般充斥了整个空间,让殿中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沉重无比。
殿门无声地洞开,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两侧雁鱼灯的火焰剧烈摇曳,光影乱舞。在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一个身影被两名魁梧如铁塔般的玄甲武士半“搀扶”半押解着,踉跄地走了进来。
正是楚王负刍。
他身上那件象征王权的玄端礼服早已褴褛不堪,沾满了泥污与干涸的血迹,昔日繁复华美的凤鸟纹饰被尘土覆盖,如同折翼的哀禽。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脸上毫无血色,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与疲惫的沟壑,眼窝深陷,曾经属于一国之君的锐气与神采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麻木、空洞,以及深藏眼底、如同死灰般的一丝不甘。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脚上的赤舄(帝王之履)只剩下一只,另一只脚只套着沾满泥泞的布袜,每走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在冰冷光滑的墨玉石板上留下模糊的污痕。他佝偻着背,仿佛背负着整个亡国的重量,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一步一步,走向丹墀之下那片象征着臣服与审判的空地。押解的武士在距离御座十步之遥时停住,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负刍失去了支撑,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扑倒在地,他用尽力气才勉强站稳,微微喘息着,抬起头,透过眼前凌乱的花白发丝,望向那高高在上、如同神只般的身影。
死寂。
只有雁鱼灯火焰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负刍粗重压抑的喘息,在这空旷得足以吞噬灵魂的大殿中回响。
良久。久到那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人碾碎。
嬴政的声音终于响起。那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如同冰锥刺破凝固的空气,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裁决生死的冷漠:
“负刍。”
没有称谓,没有敬语,只有冰冷的、如同点名般的两个字。这比任何斥骂都更具羞辱性,彻底剥去了对方最后一丝君王的尊严。
负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灰败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属于王者的、近乎疯狂的执念!那执念支撑着他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尽管这动作让他显得更加摇摇欲坠。他死死地盯着丹墀之上那模糊在旒珠之后的面容,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
“嬴政!”
他竟直呼其名!殿中侍立的郎官、内侍,乃至两旁的玄甲武士,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利刃般刺向这个阶下囚!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负刍却仿佛浑然未觉,他无视了那些足以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高高在上的身影之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的血块:
“你灭我社稷!毁我宗庙!屠我子民!此仇此恨,滔天难填!寡人……寡人只问你一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响彻大殿:
“九鼎!我大楚世代守护之豫州鼎!你……你将它置于何处?!”
“九鼎”二字一出,大殿中仿佛掠过一道无形的寒流!连雁鱼灯的火焰都似乎为之一滞。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丹墀之上。
九鼎!传说中大禹收九州之金所铸,象征天命所归、九州一统的神器!自夏传商,商传周,成为华夏最高权力的象征。周室衰微,诸侯并起,象征豫州(中原核心)之鼎,在列国争霸的混乱中辗转流落至楚国,被楚人视为天命眷顾、国祚绵长的至宝!负刍此刻,在国破家亡、身陷囹圄之际,不问自身生死,不问宗庙存续,竟只执着于那尊象征着天命与正统的青铜大鼎!这执念,何其深重!何其悲怆!
嬴政端坐于御座之上,通天冠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面对负刍这倾尽全力的、如同泣血的质问,他没有任何动容,甚至连手指都未曾抬起。那无言的沉默,如同浩瀚无边的深渊,瞬间吞噬了负刍那点微弱的、疯狂的火焰。
“置于何处?”嬴政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骨节分明、蕴含着无上权柄的手。随着他的动作,侍立御座旁的内侍长赵高,立刻躬身,用尖细而清晰的嗓音唱喏:“大王有旨!请——豫州鼎!”
“请——豫州鼎!” 殿门口的内侍一层层将命令传递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墨玉石板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动在每个人的心头。八名身材异常魁梧、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如岩石的力士,肩扛着粗大的、裹着玄色锦缎的木杠,迈着沉重而稳健的步伐,缓缓踏入大殿。木杠之下,悬吊着一尊巨大的、散发着幽远古朴气息的青铜方鼎!
正是楚王负刍魂牵梦萦、以国灭身囚为代价也要质问下落的——豫州之鼎!
力士们步伐沉稳,将巨鼎稳稳地放置在丹墀之下、负刍身前不远处的殿中空地上。青铜鼎足与墨玉石板接触,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咚”声,余音在大殿梁柱间萦绕不散。覆盖在鼎身上的玄色锦缎被赵高小心翼翼地揭开。
真容显露!
鼎高近丈,形制古朴厚重。鼎腹方正,四面铸有高浮雕的山川地理之形,虽历经岁月,纹路依旧清晰可辨,那是豫州大地的缩影——嵩岳巍巍,大河奔流。鼎耳外撇,如同巨兽之角,鼎足粗壮有力,稳稳地扎根于地面。鼎身通体覆盖着一层深沉的、历经千年烟火的青绿色铜锈,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幽暗而神秘的光泽。鼎腹内壁,靠近口沿处,一行古老的、用错金工艺镶嵌的钟鼎文清晰可见:“禹铸九鼎,定鼎九州,天命攸归”。这便是九鼎作为天命象征的核心铭文!
这尊凝聚了华夏初生时磅礴气运、象征着至高天命与地理正统的青铜重器,此刻就静静地矗立在章台大殿冰冷的墨玉石板上。它沉默着,却散发出一种跨越时空的、令人灵魂震颤的沉重威压。殿中所有人,包括那些心如铁石的玄甲武士,目光触及这尊巨鼎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负刍在看到巨鼎的瞬间,如同被雷霆击中!他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狂热、刻骨眷恋、以及无边痛苦的复杂光芒!他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忘记了身后的武士,忘记了高高在上的嬴政!他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想要触摸那尊象征着楚国八百年荣耀与天命所归的圣物!
“鼎!寡人的鼎!大楚的鼎!”他嘶哑地呼喊着,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如同鬼哭。
“止步!”押解的武士反应极快,如同铁钳般的大手瞬间牢牢钳住了负刍的双臂,将他死死按住,无法再前进一步!他只能徒劳地挣扎着,伸长脖颈,贪婪而绝望地注视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巨鼎,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肆意流淌,身体因极致的激动与无力而剧烈颤抖。
嬴政冷漠地俯视着丹墀下这如同疯癫的一幕。他缓缓起身,玄衣纁裳的下摆垂落,如同垂天之云。他一步步走下丹墀的台阶,脚步沉稳,无声无息,却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他径直走向那尊沉默的豫州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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