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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王翦六十万大军的粮草谜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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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由牛车、粮袋、民夫和士卒组成的庞大运输长龙,它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东南方向,数百里之外,黄河与鸿沟交汇处的天下第一粮仓——敖仓!所有从关中、从韩魏各地征集、购买、运输而来的粮秣,都将汇聚于敖仓这个巨大的“心脏”,再经由鸿沟水系(连接黄河与淮河的古运河)的漕船,源源不断地输往淮水前线!

一辆装饰相对考究、由四匹健马拉动的青铜轺车,在数十名精锐骑士的护卫下,艰难地穿行于这庞大而缓慢的运输队伍边缘。车中坐着的,正是刚刚在咸阳领受王命、总督关东诸郡兵事、并为伐楚大军筹备后援的老将王翦!

王翦并未在温暖的阳翟城内停留,而是直接来到了这后勤保障的第一线。他掀开车厢侧面的帷帘,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如同史诗般壮阔而又充满艰辛的后勤图景。火光映照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庞,那上面没有即将统帅六十万大军的意气风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凝重。

他看到那些在寒风中赤膊扛着沉重麻袋、肌肉虬结却冻得通红的民夫;看到那些被沉重的粮车压弯了腰、口鼻喷着白气的牛马;看到那些在车队中穿梭巡视、甲胄沾满灰尘、眼神却依旧警惕如鹰的秦军士卒;也看到那些站在高地上、手持算筹和简牍、在火把下声嘶力竭地核对车辆数目、指挥调度路径的仓吏和低级军需官们……

每一辆牛车,每一袋粮食,每一个民夫,都是支撑那六十万大军屹立不倒的基石!也是维系这场国运之战成败的生命线!

王翦的目光最终投向东南方那深邃的夜空。他知道,在敖仓那巨大的仓城码头,无数平底宽舱、吃水很深的漕船正等待着装粮。那些船只,将载着帝国的血液,沿着鸿沟,驶向淮水,驶向那即将决定天下归属的血火战场。

“粮草……”王翦放下帷帘,靠在车厢内壁上,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老将的智慧与忧虑,“才是此战真正的统帅啊。”

阳翟仓的喧嚣与官道上的车马轰鸣,是这场后勤大戏的一个缩影。而在秦国新征服的魏地大梁城(今河南开封),另一场关乎后勤根基的行动,正在无声而高效地进行着。

大梁城,这座昔日魏国的繁华都城,在经历了惨烈的灭国之战和王贲水淹大梁的创伤后,已渐渐恢复了几分生气。此刻,在城北原属魏国王室的一处巨大苑囿旧址上,数千名由囚徒、罪吏和征发来的民夫组成的队伍,正在监工吏卒的严密看管下,挥汗如雨地进行着一项浩大的工程——修建一座新的巨型粮仓兼转运基地。

夯土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民夫们分成数组,一组在挖掘深达数尺的方形地基坑,坑底铺上厚厚的碎石和烧制的碎陶片用于防潮;一组在制作巨大的夯土墙板模具;人数最多的一组,则在监工吏卒有节奏的号令指挥下,喊着低沉的号子,合力抬起沉重的石夯(或木夯),一下下、极其用力地砸向模具中潮湿的黄土!每一次石夯落下,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咚!”声,大地为之震动,黄土被挤压得严严实实。汗水顺着民夫们古铜色的脊背流淌下来,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白雾。被反复夯打过的土墙,呈现出一种近乎岩石般的致密和坚硬,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泽。

负责督造此仓的,正是坐镇大梁、总督魏地防务的年轻将领王贲。他一身轻便的甲胄,外罩玄色披风,站在一处刚刚夯筑起数尺高的仓基旁,面色冷峻。他身边站着几名工师(工程技术人员)和仓吏,正摊开绘有仓廒布局的牛皮图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王将军,按此规制,此仓建成后,可储粟米不下百万石!然工期紧迫,土墙需逐层夯筑,每层皆需晾晒干透方能继续,否则极易崩裂倾颓!若强行赶工,恐……”一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工师指着图纸,脸上满是忧虑。

王贲的目光扫过热火朝天的工地,又落回图纸上,声音斩钉截铁:“工期不可延误!大王严令,此仓务必在开春前具备储运之能!土墙干透?来不及!”他指向图纸上仓廒内部的支撑结构,“加木柱!多加粗大木柱!土墙之内,每隔五步(约七米),立直径三尺(约70厘米)巨木为骨!仓顶桁架,亦用巨木加固!不惜木料!但求坚固!能撑过伐楚之战所需即可!日后倾颓,再重建便是!”

“喏!”工师和仓吏们见王贲态度坚决,且提出了折中方案(牺牲长期稳固性换取短期可用性),只得领命。王贲的决断,正是秦国战时效率的体现——为了赢得战争,可以不惜代价,可以打破常规!这座仓廒,就是钉在楚国北境的一颗钉子,一个重要的补给节点。

就在王翦、王贲父子如同巨大的工蚁,在关东大地上为那六十万大军构筑着坚实的粮道与据点时,咸阳宫章台深处,嬴政再次召见了那位即将肩负伐楚重任的老将。

依旧是那间悬挂着巨幅舆图的静室。王翦身着便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阳翟或某处巡视归来。他恭敬地向嬴政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嬴政端坐御案之后,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帅:“老将军总督关东,整饬武备,督运粮秣,夙夜操劳,辛苦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为国分忧,乃臣之本分。”王翦垂首回答,声音平稳。

嬴政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六十万大军,国之根本,寡人已倾力筹措。老将军所请,寡人无有不允。然,大军开拔在即,老将军可还有未尽之言?” 这是在问王翦是否还有战略上的补充或担忧。

王翦闻言,并未立即回答战略问题,反而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丝与沙场宿将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贪婪的笑意。他搓了搓手,仿佛一个市侩的商人,语气也变得热切起来:“大王垂询,老臣……老臣确有一事,望大王恩准!”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哦?老将军但说无妨。”

王翦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老臣年事渐高,此战之后,恐再难为大王驰骋疆场。故……斗胆恳求大王,赐老臣……良田美宅,以作颐养天年之所!”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姚贾差点惊掉下巴!这……这都什么时候了?六十万大军枕戈待发,粮草转运如火如荼,老将军不想着如何破敌,却在这当口索要田宅?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偷偷抬眼看向大王,只见嬴政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显然也有些意外。

王翦却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臣闻骊山北麓,有沃野千顷,水土丰美,近温泉,最宜养老!还有渭水之南,上林苑外,有几处景致绝佳的宅院……大王若能将骊山北麓之田赐臣千亩,渭南宅院赐臣五处,臣……臣便心满意足,再无他求!必当竭尽驽钝,为大王扫平荆楚!”

他竟还具体点明了地点和数量!骊山北麓那是靠近王陵的风水宝地!渭南上林苑外的宅院更是价值连城!一开口就是千亩良田、五处豪宅!这胃口……简直大得惊人!

姚贾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几乎要忍不住出声斥责老将军贪得无厌、不识大体!连一向沉稳的嬴政,脸上也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声音沉了下来:“老将军!大敌当前,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寡人将举国之兵托付于你!你……你竟只惦记着这些田宅之利?!”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怒意。

面对君王的斥责,王翦非但没有惶恐请罪,反而将腰弯得更低,脸上的“贪婪”之色更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大王息怒!非是老臣贪心!实乃……实乃人之常情啊!臣为大王将兵,纵有功勋,终不过封侯。然子孙后代,若无恒产,何以立足?臣……臣不过是想为子孙多置办些家业,使其无忧罢了!还望大王……体恤老臣拳拳之心!”他絮絮叨叨,反复强调着为子孙计,一副市井老翁贪图家财的模样。

嬴政盯着王翦看了许久,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那副“贪婪”的表象。静室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姚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大王震怒。

终于,嬴政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丝了然与无奈的笑意。那笑意很浅,转瞬即逝,却意味深长。他缓缓靠回御座,挥了挥手,语气竟带着几分罕见的“纵容”:“罢了!罢了!老将军所求,寡人……准了!骊山北麓良田千亩,渭南宅院五处,待你得胜还朝之日,寡人亲自下诏,赐予你及子孙!”

王翦闻言,顿时“喜形于色”,如同捡到了天大的宝贝,连忙深深拜伏下去:“臣!谢大王厚恩!大王洪恩,老臣没齿难忘!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大王!”

看着王翦那“欢天喜地”退下的背影,姚贾心中的惊涛骇浪仍未平息。他实在无法理解,素来沉稳睿智、深谙韬略的王老将军,为何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做出这等近乎自污的荒唐举动?这岂不是授人以柄,自毁清誉?

嬴政却沉默着,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代表淮水的那道蓝线。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与帝王独有的孤寂,仿佛是说给姚贾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王翦……非是贪图田宅。”

姚贾愕然抬头。

“他索要的,不是田宅。”嬴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语气平淡无波,“他索要的,是寡人的……安心。”

姚贾浑身剧震!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

王翦手握六十万大军!这几乎是秦国倾国之兵!其权柄之重,威望之盛,足以撼动朝野,甚至……威胁王权!自古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王翦何等人物?他深知此战若胜,其功勋将达至人臣顶点!届时,他本人,乃至整个王氏家族,都将处于风口浪尖!君王猜忌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

他故意在此时,在君王面前,表现得如此贪婪、市侩、胸无大志,只惦记着区区田宅,为子孙谋利……这分明是在向君王传递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我王翦,所求不过富贵安逸,绝无半点不臣之心!我贪图的是眼前这点小利,而非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我愿自污名节,以换取君王对我、对我家族的绝对信任!

这是一种以退为进、以拙藏巧的大智慧!是历经沧桑的老将对帝王心术的深刻洞察与主动应对!他用“贪婪”的表象,为自己和家族,筑起了一道看似可笑、实则最为坚固的护身符!

嬴政准其所请,并“无奈纵容”的态度,也正是向王翦、向朝野传递了明确的信号:寡人知你心意,寡人信你!寡人容得下你的“贪婪”,只要你为寡人扫平荆楚!这君臣之间,不动声色间,完成了一场关乎信任、关乎家族存续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交易!

姚贾看着嬴政那深邃平静的侧影,又想起王翦离去时那副“市侩”的嘴脸,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六十万大军背后的谜局,远非粮草辎重那么简单。权力的平衡、君臣的猜忌与信任、家族的兴衰……这些无形的丝线,与那每日十万石的粮食、四十万民夫的车辙、淮水两岸的刀光剑影,紧紧缠绕在一起,共同编织着帝国前行的命运之网。

而执掌这张巨网的君王,正以他那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意志,冷静地拨动着每一根丝线。粮草的谜局,亦是权谋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