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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赵王迁瑟弦上的亡国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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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王迁的手指在二十五弦间颤抖,奏出不成调的《山水》。

> 嬴政屈指弹断一根瑟弦,崩裂的蚕丝抽在赵王迁脸上。

> “寡人闻赵瑟有亡国之音,”嬴政将断弦缠绕在邯郸地图上,“今日始信。”

> 当郭开捧着降表膝行入殿时,赵王迁呕出的血染红了半张桐木瑟。

邯郸城破的余烬未冷,刺骨的寒风卷着硝烟与血腥的灰烬,在残破的街巷间呜咽盘旋,如同万千冤魂的悲泣。昔日繁华的赵王宫,此刻已沦为秦军森严的兵营。象征赵国社稷的赤旗被粗暴地扯下,扔在泥泞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狰狞的玄鸟黑旗,在焦黑的宫阙残骸与尚未清理的尸堆上空猎猎招展。盔甲摩擦的铿锵声、皮鞭抽打的呼啸声、秦军士卒粗野的呵斥与胜利的狂笑,取代了曾经的钟磬雅乐,成为这座亡国宫殿的主旋律。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浓烈的血腥、焦糊、以及排泄物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末世气息。

赵王迁被囚禁在昔日宴乐宾客的“兰台”。殿宇依旧华美,梁柱朱漆未褪,地面金砖光可鉴人,巨大的青铜兽炉中甚至燃烧着昂贵的香木,试图驱散殿外透入的死亡气息。然而,这一切的富丽堂皇,在殿外无处不在的、手持长戟、眼神冷漠如冰的秦军锐士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空洞、脆弱、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殿内温暖如春,赵王迁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裹着一件单薄的素白深衣(王袍早已被剥去),蜷缩在铺着锦褥的坐榻一角,身体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了惊惧过度的青黑。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张形制古雅、通体由上好桐木制成、镶嵌着螺钿云雀纹饰的二十五弦瑟。这张瑟曾是他最心爱之物,是赵国乐师仿古制所造,音色清越,曾伴他在无数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与宠妃近臣们沉醉于靡靡之音。此刻,这华美的乐器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过往奢靡安宁的浮木,冰冷的桐木触感透过薄薄的深衣,也无法温暖他如坠冰窟的心。

殿门无声地开启,带进一股裹挟着血腥气的寒风。没有通传,没有谒见。嬴政的身影,如同驾驭着寒流而来的死神,出现在殿门口。

他并未着沉重的冕服,只一身玄色深衣,腰束玉带,赤着双足,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这看似随意的装束,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感。深沉的玄色仿佛能吞噬光线,衬得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更加凌厉如刀削。他步履沉稳,踏在光洁冰冷的金砖上,无声无息,如同行走在自己的领地。身后,只跟着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赵高。两名高大如铁塔般的郎卫按剑立于殿门两侧,如同两尊门神,彻底隔绝了内外。

赵王迁如同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缩,怀中的瑟被抱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一步步走近的、终结了他国祚与美梦的年轻君王。嬴政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殿内的陈设,最终落在他怀中那张瑟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兴味。

“寡人闻赵瑟清越,尤擅《山水》之曲,”嬴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赵王,何不抚弦一曲,以慰此亡国长夜?”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后的、带着残忍戏谑的羞辱。

赵王迁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不敢拒绝,也无力拒绝。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瑟从怀中挪出,小心翼翼地横放在膝前的几案上。桐木瑟身冰冷,螺钿云雀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却刺眼的光。他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指,试图去拨动那二十五根紧绷的、泛着柔韧光泽的蚕丝弦。手指冰凉,僵硬,几乎不听使唤。

“铮……嗡……”

第一个音符响起,干涩、微弱、带着明显的颤音,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假象。

赵王迁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手指在熟悉的弦位上滑动。他想奏那曲曾让他无比自得的《山水》,试图在脑海中勾勒赵国山河的壮丽图景。然而,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的弦,传入耳中的,也只有殿外秦军巡弋的沉重脚步和隐约传来的、不知何处尚未熄灭的火场爆裂声。

“铮…铮…嘎……”

音符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本该描绘巍巍太行的雄浑低音,变得虚弱而飘忽;本应模拟滹沱奔流的灵动高音,却支离破碎,刺耳难听。他的手指在弦间慌乱地跳跃、滑脱,带出一连串混乱、嘶哑、如同呜咽般的杂音。那曲调中,哪还有半分《山水》的意境?只剩下亡国之君的恐惧、绝望、以及对过往奢靡虚妄的悔恨,交织成一片令人心头发堵、烦躁不安的噪音。

他越是想控制,手指就越是僵硬不听使唤。汗水从他苍白的额头渗出,沿着太阳穴滑落,滴在冰冷的瑟面上。眼前仿佛不再是弦,而是井陉关外的漫天风雪,是李牧呕血倒地的囚车,是朱雀大街上被陌刀劈碎的袍泽血肉,是城外那座正在拔地而起、高与城齐的恐怖京观!亡魂的哀嚎在他耳边萦绕,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呜……铮……” 赵王迁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手指猛地一划,一根高音弦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如同濒死之鸟的绝唱!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旁观的嬴政动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缓步上前。玄色的身影无声地笼罩了瑟前的赵王迁。他伸出右手,那骨节分明、曾执掌生杀大权的手指,并未去触碰瑟身,而是悬停在瑟弦上方。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那二十五根因赵王迁的慌乱拨弄而微微震颤的蚕丝弦。

倏然间!

嬴政的食指如闪电般弹出!并非拨弦,而是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凌厉劲气,精准无比地弹击在一根紧绷的中音弦上!

“崩——!!!”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断裂声骤然炸响!

那根坚韧的蚕丝弦,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指,硬生生弹断!断开的弦丝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向上弹起、甩动!带着巨大的反弹力,狠狠地抽在了赵王迁近在咫尺的、苍白而惊恐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赵王迁只觉得左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线烙过!他“啊”地痛呼出声,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些从坐榻上栽倒!他下意识地捂住剧痛的脸颊,指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血珠!一道清晰的红痕迅速肿胀起来,横亘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

断裂的瑟弦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冰冷的桐木瑟身上,微微颤动,如同一条死去的白蛇。

嬴政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俯视着瑟上那根断弦,又看向捂着脸、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的赵王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洞悉一切的弧度,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传来:

“寡人尝闻,丝竹之音,可通鬼神,可鉴兴亡。”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华美却已残缺的瑟,仿佛在看一件失去了灵魂的器物。

“今日亲聆赵王抚瑟,始信……赵瑟果有亡国之音。”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冰冷的判决,狠狠砸在赵王迁的心上。

赵王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捂住脸颊的手无力地垂下,露出了那道刺目的血痕和彻底绝望的眼神。亡国之音……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将他心中残存的一点点侥幸彻底击碎。

嬴政不再看他。他的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赵高。赵高立刻会意,无声地躬身,将一卷早已备好的、绘制着邯郸及其周边山川城邑的羊皮地图,双手呈上。

嬴政接过地图,并未展开。他的手指,却精准地捏住了瑟上那根刚刚被他弹断、兀自垂落颤动的蚕丝断弦!指尖微一用力,将断弦从瑟柱上扯下!那染着赵王迁脸上血迹的、细长而坚韧的蚕丝弦,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如同一条带血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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