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3】

此时沈澜尚未在家中，而是低调的坐着蓝布骡车，带着四个护院，巡查铺子、清点资产、盘查账册。</p>

整个南昌府，沈澜共计有江米铺、大米行各一家，两家鱼肆干货铺，一家极小的盐铺，专供鱼干晾晒，城外还有一家庄子，连着小半个山头的果园，另有各色田亩数顷，两处二进大院子安置着百余个伙计和渔队。</p>

沈澜正欲往干货铺去，却见骡车哒哒地走在街上，途经一家生药铺，裱稍行，写着“纱帽京靴不误主雇”的鞋帽店，“诸般铜器应有尽有”的铜器行……</p>

沈澜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些地方，原本是极热闹的，只可惜矿监税使一来，课税高昂，大街小巷的铺子多半都遭了灾，门前冷落，客人寥寥。</p>

沈澜不欲再看，正要合上帘子，却见前方不远处，开着个&34;白醉茶馆&34;，里头隐隐绰绰地传出几句。</p>

“当真是耸人听闻！”“君父无道，为何不让说？！”“世间焉有以子凌父，以臣凌上之事？”</p>

“愚忠耳！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今这般动荡，难道不是昏君自作自受吗？”</p>

沈澜听得眼皮突突地跳，即刻掀开车帘，低声吩咐道：“六子，你去茶馆点一壶茶，听听那帮人在说什么。&34;</p>

六子一愣，只点了点头，匆匆奔入茶馆，点了一壶顾者紫笋，一碟瓜子，一碟炒豆，两个檐梨。</p>

待付了钱，只管装作惬意自在地拈起几颗炒豆塞进嘴里，牙齿一咬，咯吱咯吱几声后又端起茶盏，含一口茶水咽下，美滋滋的哼着小调“一向来，不曾和冤家面会，肺腑情……”</p>

沈澜等的心焦，大约过了一刻钟，六子便匆匆出来了，还不忘把瓜子炒豆梨子都囫囵吞带回来。</p>

“夫人，那帮人似在谈什么南京的《财货疏》。”说罢，只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好些天前，南京城里突然就有了这个什么《财货疏》，不晓得是谁写的。那帮生员们正议论呢。”</p>

沈澜正欲细问这财货疏内容，又想起来六子只认得几个大字，恐怕听不懂茶馆里那几个褫衫士子诘屈警牙的东西。</p>

却听贝本馆甲几个生品的声音越来越大</p>

音白发明记那《时华</p>

她亭不犹豫掀帘 正欲下车</p>

如需不如此家纺币，上部下车，却听见会，自由门口声音越</p>

来越人，見自反明确地形 （必）疏》来。</p>

“阉党淫威赫赫，为祸四海。鹰犬云集，作乱八方。”“百姓割肉剜骨，献于阖宦。卖子市女，供养君父。”</p>

“陛下欲金银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升斗糠秕之储；欲为子孙干万年之计，而不使百姓有一夕之计。”</p>

“专志财利，自私藏外，敲骨吸髓，胎削四方。”“为货利计、为家私计，独独不为万民计！”</p>

“仁爱四海谓之君，抚我育我谓之父。”“君父君父，不配为君！不堪为父！”</p>

沈澜从头到尾听那士人诵完了这篇《财货疏》，只觉呼吸发紧，心脏狂跳，她合上车帘，厉声道：“速速离开！快着些！”</p>

车夫一愣，只管扬鞭打了青骡一下。青骡受惊，抬起蹄子，哒哒往前行去。</p>

骡车刚行出几十步，便见一群红衣缇骑匆匆而来，神色凶横，双目怒意勃发，手持刀矢，悍然闯入茶馆中，厉声嘶吼道：&34;哪个贼子胆敢谈论妖书？！&34;</p>

“你们做甚！”“啊——”“愣着干什么，快跑！”</p>

“别跑别跑，还没付钱呢！”</p>

桌子翻倒，椅子倾覆，茶盏碎裂，瓜子炒豆滚了一地，馆内众人仓皇逃窜、狼狈不堪。</p>

涌上来的缇骑神色净狞，先持棍将几名生员痛殴数下。生员们四散避逃，又生生挨了数棍，只哭嚎道&34;阉党暴虐！公然殴打士子！&34;、&34;我等有何错处？&34;</p>

为首的锦衣卫狞笑道：“私阅妖书、妄议朝政。”说罢，一挥手：“带走！”</p>

数名缇骑只将生员们戴上木枷镣铐，便呼呼喝喝，推搡着他们往税署去。</p>

六子在一旁目睹了全程，忍不住心惊肉跳，只立在沈澜骡车旁，庆幸不已：&34;多亏我走的快。&34;语罢，又提醒沈澜：“夫人，那帮参随缇骑最是凶狠，我们快走罢。”</p>

沈澜点了点头，低声道： &34;你遣两个人结伴，跟着这帮缇骑，看看会不会闹腾起来。若闹出了民变，或是百姓围拢税署之类的，速速回来报我。&34;</p>

六子点了点头，点了两个机灵的小子，遣他们隔着一条街，顺着人潮，远远的缀上缇骑。</p>

骡车继续动起来，只管往干货店去。</p>

>沈澜忧心忡忡地合上车帘，这《财货疏》宛如妖风骤起，不知会刮来些什么东西。最要命的是，邓庚竟开始以妖书为名，肆意搜捕士民。百姓若反抗，顷刻之间，又是一场民变。</p>

待沈澜心神不宁地清点完资产，回到家，已是入夜时分。</p>

天色微黑，月上柳梢。沈澜下了马车，入得正房大门，正要唤来刘婆子，只喊了两声却不见人。</p>

沈澜蹙眉，摸黑往里行了数步，却见白石素漆屏风后忽然绕出个人来。</p>

沈澜猝然受惊，心脏狂跳，往后退了半步便要高呼，下一刻，朱唇却被粗粝的手掌蒙住。</p>

“是我。”裴慎低声道。</p>

沈澜听出了裴慎的声音，松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她劫后余生，心中有气，张嘴欲斥，猛地想起这人的手还捂着自己的唇呢。</p>

她扬起双手，握住裴慎的腕骨，一把将其手掌扒下，斥道：“你大晚上发得什么颠！”</p>

粗粝的手掌心贴合着她温热润泽的朱唇，此时却猝然离开，裴慎一时怅然。动了动手，掌心微痒，好似有小蚁轻咬。</p>

裴慎轻笑一声：“不是你自己遣了姚广邵来寻我吗？怎得我来了，你又倒打一耙。”</p>

室内不曾点灯，朦朦月色里，他那沙哑哑的声音，活像羽毛似的，撩拨得人耳根发痒。</p>

沈澜暗骂了一句男色惑人，便冷下脸道：“我何曾遣了姚……”语罢，她倏忽想起了自己捐出去的五百两银子。</p>

“你见了那姚广邵？”她还以为裴慎会拒绝的。</p>

“见了。”裴慎面不改色道：“所以我来了。”</p>

沈澜微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说五百两银子不过随波逐流，意思意思罢了？说自己并不想求他庇佑？</p>

见她绞尽脑汁地思索，裴慎心里发笑，便只管去牵她的手。</p>

沈澜神色当即一冷，甩开手：“裴大人自重。”语罢，讽刺道：“深夜闯入寡妇家门，裴大人好教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