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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晨曦，吝啬地透过财政大臣官邸厚重丝绒帷幔的缝隙，在冰冷大理石地上投下几条狭长的金色光痕。
新任财政大臣洛兰·冯·克劳迪乌斯紧锁眉头，指尖几乎要将羽毛笔掐断。
面前摊开的账册像一张张来自地狱的催命符。每一页泛黄的羊皮纸上，墨迹组成的数字都在跳跃、扭曲，汇成一道道刺目的、具象化的赤红洪流。那是她独有的“数字魔法”——帝国财政最后无形的血液正在疯狂流失，触目惊心。庞大帝国的心脏跳动依然沉重，却愈发微弱，每一次搏动都耗尽了最后的元气。
距离国库彻底枯竭，仅余二十一天。
彻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眼皮上，但大脑深处却有一根弦紧绷得几近断裂——“他们”的阴影无所不在。原主，那位真正的洛兰·冯·克劳迪乌斯，就是在追查那桩足以撼动帝国根基的巨额贵族逃税案时，无声无息地倒下的。他的日记，那本用三重复杂密码层层加密的心血，经过她昨夜近乎自虐般的反复推算与化学试剂的浸润，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向她袒露了一个血淋淋的名字——瓦尔德玛·冯·艾森巴赫伯爵。
这位以“帝国基石”、“温厚长者”着称的老派贵族领袖的形象，在洛兰心中轰然坍塌，碎成一地伪善的渣滓。日记冰冷地记载着艾森巴赫家族领地惊人的产出，以及那微薄得如同施舍、仅为账面规定额度十分之一的税收流向国库。每一次真实的矿脉开采记录旁，都歪歪扭扭地标注着一个愤怒的墨点，仿佛原主洛兰正隔着时空，向现在的她发出无声的控诉与警示：危险！致命的危险！
“大人！”贴身女官安娜的声音在厚重的橡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马车已在恭候，今日的全议厅财政会议……时间快到了。”
洛兰猛地闭上酸涩的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陈年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那不是真实的铁锈，更像是原主日记里尚未干涸的血腥味，是“他们”无形利爪留下的威胁气息。再睁开时，疲惫已被一种坚硬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取代。
“知道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没有丝毫迟疑。
帝国全议厅那宏伟的石穹顶下，午后阳光穿过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在高耸的廊柱间投射下变幻莫测、光怪陆离的光影。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帝国财政命悬一线的报告，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帝国核心权力阶层中激起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与躲闪的眼神。
焦点再次汇聚在长桌尽头那位年轻得过分的帝国财政大臣身上。洛兰·冯·克劳迪乌斯身着象征权力与克劳迪乌斯家族血脉的深紫色天鹅绒长裙，宽大的银色腰带勾勒出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形。她立于象征帝国财富流转的巨大沙盘地图前，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每一张面孔：焦虑的、麻木的、幸灾乐祸的、深不可测的。
“先生们，”洛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议事厅内，“帝国的血液正在枯竭。开源，迫在眉睫。”
她话音一顿，目光犹如实质的探针，精准地刺向长桌右侧那位须发皆白、身着古老家族纹章礼服的老人——瓦尔德玛·冯·艾森巴赫伯爵。老伯爵正神情专注地欣赏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仿佛那指尖上凝聚着世间最伟大的艺术。
“而开源的第一步，”洛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就是确保帝国税收的每一枚金币，都忠实地流向它应该去的地方。”
艾森巴赫伯爵欣赏指甲的动作微微一顿，布满皱纹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浑浊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贵族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困惑眼神看着洛兰。
“比如，”洛兰向前一步，纤长的手指越过沙盘，直指向象征艾森巴赫家族领地的那片广阔区域模型，“艾森巴赫伯爵阁下治理下的西境铁矿区。”
随着她指尖的落下，整个大厅的空气似乎又降低了几度。人群中传来极细微的倒吸冷气声。
洛兰的瞳孔深处，数字魔法的奇异光芒悄然流转。她的视线越过现实空间的阻隔，穿透伯爵那身华贵锦缎覆盖下的血肉之躯——一道庞大到恐怖的、由纯粹金色光芒构成的财富洪流，正从伯爵领地模型的方向狂暴地奔腾而出！那纯粹的金色是铁矿石的价值具象。然而，这股磅礴的金色洪流在即将汇入象征帝国国库的中央金色旋涡时，却被一只无形的、布满荆棘纹章的大手粗暴地攫取！超过九成的金色洪流被这只贪婪的手疯狂吞噬、截留！最终，只剩下一条细小得可怜的、象征性流淌的金色溪流，慢悠悠地汇入国库的旋涡。
那荆棘纹章与艾森巴赫伯爵礼服袖口上的家徽，别无二致。
“帝国矿业法令规定，西境铁矿区每季度应缴纳矿产特许税总额，应为其纯净矿石利润的百分之十五。这是帝国赋税法典的基石之一。”洛兰的声音冰冷平直，如同在宣读一份机械的契约条款，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然而，根据帝国财政部矿业司存档的记录……”
她微微侧首，侍立在一旁的安娜立刻将一卷厚重的羊皮纸卷轴恭敬地捧上前。洛兰伸出戴着白丝手套的手，轻轻拂过卷轴上繁复的墨迹，动作优雅，指尖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过去三年，艾森巴赫家族领地所申报的季度平均利润，”她的视线扫过卷轴上一个精确数字，然后重新牢牢锁住艾森巴赫伯爵那双开始闪烁不定的眼睛，“仅为其实际产出矿石市场价值的……十分之一左右。”
一个足以致命的数字被她清晰无误地念出。
死寂。绝对的死寂。
艾森巴赫伯爵那张保养得如同古旧象牙的脸上，所有属于“温厚长者”的平和面具瞬间崩裂。涨红的血色从脖颈急速蔓延至整个脸颊，连那精心修剪的白色鬓角和胡须都仿佛根根竖起。他猛地从铺着深红色丝绒垫的高背椅上站起，厚重的椅子腿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荒谬！无耻的诽谤！”伯爵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嘶哑，如同被撕裂的破锣，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稳，“你这是对一个为帝国奉献了五十年的老臣最恶毒的攻击！洛兰·冯·克劳迪乌斯！你、你！”
他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着指向洛兰，嘴唇翕动，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词汇来反击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而致命的指控。
洛兰平静地承受着老伯爵的怒火。在她的魔法视野里，老伯爵周身翻滚着的赤红色愤怒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但这并非她关注的重点。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这层愤怒的表象，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一闪而过的惊惶——那是猎物被射中心脏时本能的颤抖。
“诽谤？”洛兰的声音不高，却轻易压过了老伯爵失控的咆哮，她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那么，伯爵阁下，可否请您现在就解释一下，那份存放在您家族金库深处、由南方自由城邦‘橡木盾’银行开具的、数额高达——”她刻意停顿了一瞬，清晰地吐出那个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大数字，“——两百万帝国金币的秘密账户流水记录？”
仿佛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了艾森巴赫伯爵。他所有的咆哮和指控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那张涨红的老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如同新刷的墙壁般惨白。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沉重的身体撞在高背椅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眼睛瞪得巨大，死死盯着洛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和被彻底看穿的绝望。
两百万金币的秘密账户……橡木盾银行……这些连他最为信任的贴身管家都未必知晓全部细节的绝密信息，这个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
全议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贵族大臣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难以置信、幸灾乐祸、兔死狐悲的恐惧……一道道目光在面无人色的艾森巴赫伯爵和那年轻却散发着惊人气势的女财政大臣之间紧张地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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