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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刑犁化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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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璃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毫不犹豫地打开紫檀木匣,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细长的锦囊。锦囊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根闪烁着幽冷光泽、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奇异金属线。那正是她焦尾琴的琴弦!琴弦色泽古旧,泛着历经岁月的沉光,其中一根的中段,还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已经干涸发暗的褐色痕迹——那是她调弦时旧伤裂开留下的血渍。这琴弦材质特殊,坚韧无比,是她机关术压箱底的宝贝之一。

“天蚕丝混了西域乌金,水火难侵。”崔璃言简意赅,将琴弦递向燕无霜,“够硬么?”

燕无霜接过琴弦,指尖捻了捻。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自己发辫中暗藏的天蚕丝,但手中这根,显然更加坚韧。她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没有回答崔璃的话,而是猛地转身,大步走向炉膛旁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散落着几根废弃的、手臂粗的硬木桩,是之前用来测试铁器硬度的。

燕无霜的动作快如闪电。她将几根琴弦迅速缠绕在两根相距数尺的硬木桩上,绷得笔直!动作间带着一种驯服烈马般的利落和力量感。缠绕的动作扯动了她粗布短打的袖口,露出小臂上一段若隐若现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暗红色纹身轮廓。

“铁鹰!”燕无霜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铁鹰立刻会意,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大锤,低吼一声,全身力量爆发,沉重的铁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那横亘在两根木桩之间、绷得如同钢弦般的琴弦!

嗡——!!!

一声奇异的、如同金玉断裂又似龙吟般的锐鸣骤然响起,刺破了工坊内所有的嘈杂!无形的震荡波纹以琴弦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站在近处的几个匠人只觉得耳膜嗡鸣,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只见那几根绷紧的琴弦在巨锤砸下的瞬间,并未断裂,而是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和弹性!硬木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得向内剧烈弯曲!而那股沛然莫御的震荡力量,透过绷紧的琴弦,如同水波般传导出去,精准地轰击在铁砧上那块顽固的、边缘已经发青发硬的巨大犁铧板胚之上!

铿——!!!

板胚内部仿佛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肉眼可见地,板胚整体剧烈一震!原本冷却发硬的边缘部分,那些细微的裂纹瞬间弥合、消失!整块暗橙色的金属板胚,在这一记隔山打牛般的震荡轰击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揉捏软化,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流动的塑性状态!高温下的金属光泽都仿佛被这一震激活,重新流淌起来!

“就是现在!快打!”燕无霜厉声喝道,蜜色的脸上因用力而泛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铁鹰和匠头如梦初醒!两人反应极快,同时怒吼着扑向铁砧!铁鹰的大锤再次抡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匠头则手持一柄特制的长柄铁撬棍,看准时机,在铁锤落下的瞬间,将滚烫的金属板胚边缘猛地向上撬起、弯曲!

铛——!吱嘎——

这一次,重锤落下,声音不再沉闷艰涩,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面团被揉开的韧性声响!那坚硬顽固的板胚,在承受了琴弦传递的恐怖震荡之力后,变得异常“驯服”!在铁锤的重击和撬棍的引导下,它如同巨蟒翻身,那庞大厚重的身躯开始顺从地、流畅地向内弯曲!一个巨大、饱满、充满力量感的犁铧弧线,正在重锤与撬棍的交错下,被硬生生地锻打出来!

火星如同金红色的瀑布,随着每一次锤击和撬动疯狂喷溅!灼热的气浪翻卷!铁鹰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滴落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化作白汽。匠头须发皆张,口中呼喝着号子,撬棍每一次发力都精准而充满技巧。

崔璃站在一旁,玄色襦裙被热浪吹拂,裙摆上的磁石粉末微微闪烁。她看着自己那几根承受了巨力却依旧绷直、丝毫无损的琴弦,又看看铁砧上那正在成型的巨大犁铧,冷冽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跳动的炉火光芒。她下意识地抚过指尖昨夜被竹刺划破的伤口,那点细微的疼痛,此刻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燕无霜缓缓松开了握着琴弦的手,紧绷的肩背线条放松下来,轻轻吁了口气。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骨笛,指腹再次摩挲过那道温润的刻痕。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仿佛也驱散了她心中残留的一丝阴霾。原来,力量并非只能用于摧毁。

白宸的目光扫过铁砧上渐成型的巨大犁铧,扫过崔璃指尖的伤,扫过燕无霜额角的汗,最后落在门口。萧明凰不知何时已悄悄走了进来,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雪狐裘上沾了些许烟灰。她正用一方干净的丝帕,仔细擦拭着刚才砍价得来的几块铁锭边角料,染着鲜红豆蔻的指甲在粗糙的铁面上划过,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她似乎察觉到白宸的目光,抬起眼,那双天生媚意的眸子在炉火的映照下波光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冲他极快地、近乎俏皮地眨了一下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擦拭她的“战利品”。一块铁锭的底部,一个微小的“石”字刻痕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夕阳西斜,熔金般的余晖涂抹在孤城废墟的断壁残垣上,也洒满了城西那片新绿的坡地。巨大的新式曲辕犁终于彻底冷却,静静地躺在工坊外的空地上,黝黑的犁铧闪烁着沉甸甸的乌光,流畅饱满的弧线充满了力量感,与旁边那些被替换下来的、笨重破损的旧犁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个老农围着它,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冰凉的犁壁,粗糙的指腹感受着那光滑坚硬的质地,眼中满是惊奇和期待。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灰烬的余味,以及新铁特有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铁腥。

白宸站在坡地高处,看着下方忙碌的景象。他解下腰间悬挂的九连环,那冰冷的金属环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光。这曾象征杀戮的器物,如今只剩下最后三环相连。他指尖灵巧地拨弄着,目光却落在坡地边缘那个小小的土堆上——那里,骨笛依旧斜插,几株嫩绿的忍冬藤芽已顽强地探出了头,细细的藤蔓正试探着缠绕上土堆边缘。

“主上,新犁明日即可下田试耕。”叶承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也难掩振奋。他袖口的槐花蜜香被泥土气息掩盖,但拨动算盘时第三指翘起的动作却格外利落。“崔姑娘和燕姑娘所制的齿轮组与牵引套件也已调试妥当。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牵引此等巨犁,非壮牛不可。如今城中耕牛奇缺,仅有的几头也瘦弱不堪,恐怕……”

白宸的目光从土堆上收回,看向坡地下方。萧明凰不知何时已走到那群围着新犁的老农中间。她雪白的狐裘在暮色中依旧醒目,脸上方才擦黑灰的痕迹已经洗净,重新恢复了冰肌玉骨。她似乎正在倾听一个老农的诉苦,黛眉微蹙,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眸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她微微倾身,雪狐裘的下摆拂过沾着泥土的草叶,染上一点湿痕。她染着鲜红豆蔻的指尖,正轻轻点着新犁那巨大的犁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牵引之力,未必只能系于牛身。”她抬起眼,目光流转,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狡黠,“城中那些废弃的绞盘、绳索,拆下来的车辕,还有……各家各户闲置的力气,难道不是现成的‘牛’么?”

她的话让周围的老农们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光亮。是啊!孤城重建,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和人手!合力牵引,以轮盘绳索省力,这巨犁未必拉不动!

“明凰姑娘说得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激动地搓着手,“咱们老哥几个,加上家里的后生,再找些结实绳索,配上轮子……”

萧明凰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浅笑,随即又像想起什么,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狐裘上被草叶弄脏的地方,带着一丝嫌弃的娇嗔:“只是这绳索绞盘,也得干净些才好。”她这细微的小动作,引得旁边几个农妇善意地笑了起来。

白宸看着下方萧明凰三言两语便点醒了众人,将难题化于无形,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指尖一错,九连环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轻响,最后一环应声而解!三枚冰冷的金属环静静躺在他掌心。

“叶先生,”白宸将解开的九连环随意收起,“明日试耕,就用它吧。”他指了指坡下那巨大的新犁。

叶承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黝黑沉雄的巨犁,又看看坡地上忙碌的人群,还有那炊烟渐起的孤城轮廓,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晚风渐起,带着凉意,吹动了白宸竹青长袍的下摆。他走下坡地,来到那巨大的新犁旁。崔璃和燕无霜也走了过来。崔璃手中托着那个紫檀木机关匣,里面是驱动犁具转向、深浅调节的精巧齿轮组。燕无霜则抱着她的骨笛,靛蓝粗布短打上沾着工坊的炭灰。

白宸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按在那冰凉光滑的犁铧上。粗粝坚硬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大地般的厚重。他微微用力,指腹感受着金属的纹理,仿佛在丈量着这片土地复苏的力量。掌心常年握笔、后来握剑留下的薄茧,在这新生的铁器上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些代表过往的纹路,在这纯粹的、指向泥土的器物面前,似乎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崔璃默默打开机关匣,取出里面最关键的一组青铜齿轮,递向白宸。齿轮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齿牙精密,暗合天工。

燕无霜看着白宸的手掌按在犁铧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骨笛。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一步,将骨笛轻轻放在了那巨大的、冰凉的犁铧曲面之上。温润的骨笛与冷硬的钢铁形成奇异的对比。她做完这个动作,立刻收回手,仿佛有些不自在,抱着手臂退后一步,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放在一起的器物。

萧明凰也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她似乎嫌地上泥土脏污,小心地提着狐裘的下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倒出几枚黄澄澄的金瓜子——正是她方才“砍价”所得,底部那“亩”、“产”、“三”、“石”的微刻在余晖下清晰可见。她拈起一枚,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优雅,轻轻将其放在了骨笛旁边冰冷的犁铧上。金瓜子与骨笛、钢铁并置,闪烁着截然不同却同样夺目的光。

白宸看着犁铧上这三样来自三位女主、承载着她们过往与此刻心意的器物——精密的齿轮、温润的骨笛、刻着期许的金瓜子。他沉默片刻,解下了腰间那条由三色丝线(崔璃玄衣的磁石粉线、燕无霜发辫中的天蚕丝、萧明凰狐裘上扯下的金线)混编而成的穗带。那是她们三人共同系在九转玲珑匣上的信物。他俯身,将这条色彩斑斓、蕴含着复杂过往的穗带,仔细地缠绕在了巨大的犁铧与牵引横梁的连接处,打了一个牢固而简洁的结。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熔化的黄金,流淌过黝黑的犁铧,照亮了上面静静躺着的齿轮、骨笛、金瓜子,也照亮了那条缠绕其上的三色穗带。晚风吹过,穗带轻轻摇曳,如同大地深处涌动的脉搏。

崔璃看着那穗带缠绕上冰冷的铁犁,玄色襦裙在风中微动,指尖昨夜划破的伤口似乎被这风吹得有些发痒。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燕无霜抱着手臂,看着自己的骨笛躺在犁铧上,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蜜色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萧明凰则轻轻拢了拢雪白的狐裘,染着豆蔻的指尖拂过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目光落在金瓜子上那个“三”字,红唇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白宸直起身,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位女子,最终投向暮色四合中那片新绿蔓延的田野。炊烟在孤城废墟上空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一片。

“明日,”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沉稳,“且看这‘金笼’所化之犁,能翻出几尺沃土,能种下几分秋实。”

夜露无声地落下,浸润着田埂。那小小的土堆上,骨笛依旧矗立,忍冬的嫩芽在微凉的夜气中又悄然向上伸展了一分,细弱的藤蔓缠绕着泥土,仿佛在无声地拥抱这片劫后重生的土地。工坊外,巨大的新犁静卧在星光下,缠绕的穗带在夜风中轻轻摆动,如同沉眠巨兽平缓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