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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梁城内,魏王宫深处。
这里与外界的酷热、饥饿、绝望截然不同。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气,驱散了暑意。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流淌,掩盖了城外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异响。殿内酒池肉林,轻纱薄裙的舞姬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扭动着腰肢,雪白的足踝上金铃叮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的甜腻和一种醉生梦死的颓靡气息。
魏王假,这位末代魏君,正浸泡在殿中央一座用整块白玉砌成的巨大酒池之中。池中并非清水,而是盛满了粘稠如蜜、色泽金黄的琥珀美酒!酒香浓郁得令人发晕。魏王假肥胖的身体如同泡发的馒头,松弛的皮肉在酒液中漂浮。他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显然已酩酊大醉。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块长约尺余、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星光流转的奇异玉石——正是魏国的镇国神器,“玄圭”!相传乃大禹治水时所持,能定水脉,安社稷。
“哈哈哈!好酒!好酒啊!”魏王假拍打着酒液,发出哗哗声响,溅起一片金黄的酒花,溅了旁边侍酒的美人一脸。美人强颜欢笑,不敢擦拭。
“大王……”一名须发皆白、穿着水工服饰的老者,踉跄着闯入这奢靡的殿堂。他无视了舞姬的惊呼和近侍的阻拦,扑倒在酒池边缘,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而绝望:“大王!不能再喝了!城外……城外秦人筑堤壅河!黄河水……黄河水要来了!快……快开西门水闸泄洪!再晚……大梁就完了啊!” 他正是魏国硕果仅存的老水工,陈垣。
“聒噪!”魏王假醉眼惺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肥硕的手臂带起一片酒浪。“黄河?黄河离寡人远着呢!有玄圭在此,水神也得……也得给寡人几分薄面!滚开!别扰了寡人酒兴!” 他将怀中的玄圭抱得更紧,仿佛抱着最后的护身符,又将头深深埋入冰凉的酒液中,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大王——!”陈垣老泪纵横,绝望地用头撞击着冰冷的玉石池壁,发出咚咚闷响,“水闸……水闸枢纽在西门!钥匙……钥匙在守将手中!老臣……老臣愿以死相谏!求大王……求大王速颁王命啊——!”
“拖下去!”魏王假被吵得心烦,猛地从酒池中探出头,醉醺醺地咆哮,“把这老疯子……给寡人……扔出去!”
两名如狼似虎的宫廷武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悲恸欲绝、几近昏厥的陈垣,如同拖死狗般将他拖出了这片醉生梦死的殿堂。陈垣绝望的哀嚎声在靡靡乐声中迅速远去,消失。
魏王假打了个酒嗝,重新将肥胖的身体沉入冰冷的酒池,紧紧抱着那块冰冷的玄圭,脸上露出满足而迷醉的笑容。酒池荡漾,倒映着殿顶华丽的藻井,也倒映着他那张在亡国边缘依旧沉溺享乐的、可悲而丑陋的脸。
咸阳宫,章台殿密室。
这里没有酒池肉林,没有靡靡之音。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密室中央,沙盘上精确地模拟着大梁城的地势、城墙、水系,以及西北方向那道新筑的堤坝和被标记为“悬瓠口”的位置。代表黄河的蓝色胶泥在堤坝上游被高高堆起,形成一片象征水势壅高的“悬湖”。几条细小的铜管埋设在沙盘下方,连接着沙盘边缘一个巨大的陶瓮。
嬴政并未端坐,他同样赤着双足,只着玄色深衣,披散着头发,如同一位掌控自然伟力的神只,静静伫立在沙盘旁。他的目光深邃而冰冷,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紧紧锁定在沙盘上那道象征堤坝的土埂上。一名黑冰台吏员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只刚刚用火漆封缄的铜管,管口还带着泥土的湿气。
“禀大王!北疆黑冰台‘河伯’密报!悬瓠口堤坝……已启闸!”
嬴政眼中精光一闪!他微微颔首。赵高立刻上前,接过铜管,小心地破开封漆,从中抽出一卷写满小字的素帛,双手呈给嬴政。
嬴政展开帛书,目光如电扫过。上面详细记录了王贲祭河、开闸的时辰,以及水势初发时的汹涌景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随手将帛书丢给赵高,目光重新落回沙盘。
他缓步走到沙盘边缘那个巨大的陶瓮旁。陶瓮粗糙厚重,瓮口用油布封着。赵高立刻上前,揭开油布。瓮内盛着的,并非清水,而是大半瓮粘稠、浑浊、沉淀着大量泥沙的——黄河泥浆!这是数日前,由八百里加急,从悬瓠口堤坝处取来的、最新鲜的黄河底泥!
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和河水特有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嬴政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瓮旁一只同样粗糙的陶勺。他探勺入瓮,舀起满满一勺浑浊粘稠、还在缓缓流淌的黄河泥浆。泥浆呈深褐色,夹杂着细小的沙砾和腐烂的水草,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他端着这勺泥浆,如同端着最醇厚的美酒,缓步走回沙盘旁。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沙盘上那座微缩的、象征着魏国最后堡垒的大梁城模型。
然后,他手腕沉稳而决绝地倾斜。
粘稠的黄河泥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从陶勺中缓缓流淌而下!如同一条浑浊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微型黄河!泥浆精准无比地浇灌在沙盘上那座大梁城模型之上!瞬间覆盖了微缩的城墙、宫殿、街巷!粘稠的泥浆在模型上蔓延、流淌、堆积,如同给这座城池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挣脱的裹尸布!泥浆中细小的沙砾在烛光下闪烁,如同亡魂最后的泪光。
嬴政静静地看着泥浆彻底覆盖大梁城模型,看着泥浆从城墙的缝隙缓缓渗入“城内”。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洞悉一切的弧度。
他放下陶勺,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泥浆的粘稠质感。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沙盘,看到了千里之外,那滔天浊浪正咆哮着冲向大梁城墙的末日景象。
“取酒来。”嬴政的声音平静无波。
赵高立刻捧来一樽盛满琥珀色美酒的玉斗。
嬴政并未饮用。他接过玉斗,缓步走到沙盘旁,俯视着那座被黄河泥浆彻底覆盖、如同陷入泥潭的大梁城模型。他的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告诉魏王假,”嬴政的声音在弥漫着土腥味的密室中响起,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戏谑,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寡人送他的酒……”
他手腕微倾,玉斗中金黄的酒液,如同祭奠的琼浆,缓缓倾泻而下,浇灌在沙盘上那滩覆盖着大梁城的、粘稠的黄河泥浆之上!
酒液与泥浆混合、渗透,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是黄河……酿的。”
酒液流尽,玉斗空空如也。嬴政随手将玉斗丢给赵高,目光投向殿外阴沉的天空,仿佛已看到了大梁城破、魏王授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