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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田子成 王桂庵 寄生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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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田子成

洞庭芦魂记

明朝崇祯年间,江宁有个叫田良耜的人。他还在襁褓时,父亲田子成坐船过洞庭湖时翻了船,不幸去世。母亲杜氏听到消息后,竟然服毒自杀追随而去。小良耜是被庶祖母一手拉扯大的,后来考上进士,被派到湖北做官。

上任一年多,他接到上级命令,要去湖南处理公务。走到洞庭湖边时,他想起父亲当年在这里溺亡,忍不住大哭一场,直接返回去了。不仅主动请求从原来的官职降为汉阳县丞,还整天游山玩水,根本不把工作当回事。

有天晚上,船停靠在江边,良耜突然听到一阵特别悲伤的洞箫声。他顺着声音找了半里多地,看见荒野中有间茅屋亮着灯。悄悄靠近窗户一看,屋里三个人正喝酒聊天:上首坐着个三十岁左右的秀才,下首是位老爷爷,旁边少年在吹箫。一曲吹完,老爷爷连连拍手叫好,秀才却背对着大家,低声念叨:\"满江风月冷凄凄,瘦草零花化作泥。千里云山飞不到,梦魂夜夜竹桥西。\" 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酸。老爷爷赶紧倒了杯酒劝他,还唱起 \"兰陵美酒\" 的曲子,气氛才热闹起来。

这时少年说月亮都快落下去了,突然发现窗外的良耜,兴奋地招手让他进屋。老爷爷安排他和少年面对面坐下,良耜嫌杯里的酒凉,推辞不喝。少年马上点了个芦苇火把温酒,良耜想让随从去买新酒,老爷爷却拦住说不用。当被问到是哪里人时,良耜讲了自己的身世,老爷爷立刻恭敬地说:\"原来是我们家乡的父母官!\" 又指着少年介绍:\"这是江西的杜野侯。\" 再指指秀才:\"这位卢十兄,和你是老乡。\" 可这卢秀才看到良耜,态度却十分傲慢。

良耜忍不住问:\"您住在哪儿?这么有才华,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卢秀才叹气:\"我在外漂泊太久,老家亲戚都不认识我了,唉!\" 老爷爷赶紧摆摆手:\"好不容易遇到投缘的朋友,别提这些烦心事!\" 接着提议玩行酒令:\"用三个骰子,以相逢为主题,还要引用典故。\" 老爷爷先掷出幺、二、三点,唱道:\"三加幺二点相同,鸡黍三年约范公:朋友喜相逢。\" 少年掷出两个二和一个四,接道:\"四加双二点相同,四人聚义古城中:兄弟喜相逢。\" 卢秀才掷出两个幺和一个二,念道:\"二加双幺点相同,吕向两手抱老翁:父子喜相逢。\" 没想到良耜运气爆棚,掷出三个相同点数,脱口而出:\"茅容二簋款林宗:主客喜相逢。\"

酒令结束,良耜起身告辞。卢秀才却突然拦住他:\"咱们还没好好聊聊老乡情谊,怎么这么着急走?\" 接着问:\"我有个老朋友叫田子成,在洞庭湖淹死了,和你是本家吗?\" 良耜大吃一惊:\"那是我父亲!您怎么认识他?\" 卢秀才说:\"我们年轻时是好友,他淹死的时候只有我在场,还把他的尸骨收殓,葬在江边了。\" 良耜哭着下拜,求问坟墓位置。卢秀才说:\"明天再来这里,看到坟头长着十根芦苇的就是。\"

良耜回到船上,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还没亮就跑去茅屋那里,结果房子不见了。按照指引找过去,果然看见一座坟上长着十根芦苇。他这才明白,\"卢十兄\" 这个名字暗藏玄机,原来昨夜遇到的是父亲的魂魄。打听当地人才知道,二十年前有位高姓老翁经常行善,埋葬了很多溺水的人,所以那里有好几座坟。良耜挖开坟墓,背着父亲的尸骨辞官回乡,告诉祖母后,对照父亲生前模样,发现完全吻合。还得知杜野侯是自己的表兄,十九岁时溺水身亡,他父亲后来搬到江西生活;母亲杜夫人葬在竹桥西,难怪父亲的诗里总念叨那个地方。只是那位老爷爷到底是谁,始终没人说得清。

2王桂庵

江舟情梦录

富家公子王桂庵南下游玩时,把船停靠在江边。隔壁船上有个姑娘在船舱里绣花,模样儿长得特别好看。王桂庵盯着人家看了老半天,姑娘就像没察觉似的。他故意大声念诗 \"洛阳女儿对门居\",想引起姑娘注意。姑娘好像知道这诗是念给自己听的,就微微抬头斜瞟了他一眼,接着低头继续绣花。

王桂庵心里痒痒的,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姑娘衣襟上,姑娘捡起来就丢开了,银子掉到了岸边;他又把金镯子扔到姑娘脚边,姑娘还是头也不抬地绣花。

没一会儿船夫回来了,王桂庵生怕他看见金镯子追问,急得不行。没想到姑娘不慌不忙,悄悄用鞋子把镯子盖住了。等船夫开船走了,王桂庵心里空落落的,后悔没赶紧请媒人说亲。他问遍了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姑娘姓啥,追也没追上。南下的事儿办完回北方时,他沿着江边一路打听,还是没消息。回到家后,他整天都在想那个姑娘,过了一年又南下,在江边租船住了半年,直到把钱花光才回去,可心里还是忘不了她。

一天晚上,王桂庵做梦梦到自己到了江边的村子,看见朝南的柴门前有棵马缨树,满树红丝,和诗里写的 \"门前一树马缨花\" 一模一样。再往里走,北边有三间屋子,南边还有间小房,窗户被红蕉遮住。他探头一看,衣架上挂着花裙子,知道这是姑娘的闺房,正吓得要退出来,姑娘已经跑出来了,可不就是船上遇见的那位!两人又惊又喜,刚要说话,姑娘的父亲回来了,王桂庵一下就惊醒了,梦里的情景还记得清清楚楚,可谁也没告诉。

又过了一年多,王桂庵到镇江办事,不小心走进一个村子,村口竟然有棵马缨树,和梦里的地方简直一模一样!他直奔南边那间屋子,果然见到了姑娘。原来姑娘名叫芸娘。芸娘见了他,慌忙用门挡住自己,大声问他是谁。王桂庵把自己怎么日思夜想,连做梦都梦到她的事儿全说了。芸娘隔着窗户问他家世背景,王桂庵如实相告。芸娘说:\"你既然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家里肯定早就有漂亮媳妇了,还找我干啥?\" 王桂庵说:\"要不是心里只有你,我早就成家了。\" 芸娘说:\"要是真这样,倒说明你是真心的。可我这份心思没法跟父母说,之前推掉了好几门婚事,你扔的金镯子我还留着,就想着说不定你还会再来。我爹娘出门走亲戚了,马上就回来,你先回去,找个靠谱的媒人来提亲,肯定能成;要是想和我偷偷在一起,那可打错算盘了。\" 王桂庵急着要走的时候,芸娘远远喊着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和父亲的字。

王桂庵记在心里,上门拜访芸娘的父亲孟江蓠,说明来意还送上厚礼。没想到孟老爹说女儿早就许配人家了,王桂庵根本不信,急得失魂落魄。后来他求到和孟老爹有点交情的徐太仆帮忙,徐太仆派儿子出面说情,孟老爹才松口答应婚事,选了个好日子下聘礼,王桂庵亲自把芸娘娶回了家。

婚后第三天,王桂庵要告别岳父回北方,晚上住在船上,他问芸娘:\"当初在江边遇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像普通船家女,那天你划船去哪儿啊?\" 芸娘说:\"我叔叔家在江北,我借船去看他。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稀罕来路不明的钱财,当时还笑话你眼界小,总想着用金银收买人心。第一次听见你念诗,觉得你有点学问,但又怕你是个登徒子故意调戏良家妇女。要是被我爹看见金镯子,你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我这算不算救了你?\" 王桂庵笑着说:\"你虽然机灵,最后还不是被我骗到手了!\" 芸娘追问他骗了啥事儿,王桂庵一开始不肯说,被问得急了才说:\"眼看快到家了,这事也瞒不住了,实话告诉你,我家里早就娶了媳妇,是吴尚书家的千金小姐。\"

芸娘根本不信,王桂庵故意说得有鼻子有眼,芸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半天没说话,突然站起来冲出去,跳进江里淹死了。王桂庵大喊救命,周围的船都乱成一团,可夜色太黑,江面上只看得见星星点点。王桂庵伤心了一整晚,沿着江边重金悬赏打捞尸体,最后啥也没找到。

王桂庵垂头丧气回了家,又难过又害怕,担心岳父来问女儿下落没法交代,只好跑到河南投奔姐夫,一年多后才敢回来。路上碰上下大雨,他到一户人家躲雨,看见一位老太太在哄小孩,那小孩一看见王桂庵就扑过来要他抱,王桂庵觉得奇怪。等雨停了,他把孩子还给老太太,刚要整理衣服离开,小孩突然哭着喊:\"爹爹别走!\" 正坐着等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漂亮女人抱着孩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竟然是芸娘!王桂庵还没反应过来,芸娘就骂道:\"你这个负心汉!留下这么个孩子,到底打算怎么办?\" 王桂庵这才知道是自己儿子,心里又酸又疼,赶紧解释之前说的都是玩笑话,芸娘这才转怒为悲,两人抱着哭了起来。

原来这家主人莫老头六十岁了还没孩子,带着老伴从南海进香回来,在江边停船时,芸娘顺流漂到船边,莫老头把她救了上来,照顾了一整夜才醒过来。老两口把她当亲生女儿养着,想给她说门亲事,芸娘死活不同意,十个月后生下儿子取名寄生。王桂庵来躲雨这天,寄生刚满一岁。王桂庵干脆就住了下来,正式拜莫老头夫妇为岳父岳母。过了几天,两家人一起回老家,芸娘的父亲孟老爹已经在家等了两个月。刚开始看见仆人说话吞吞吐吐,心里正犯嘀咕,看见女儿女婿平安回来,这才放下心来。大家把各自经历的事儿一说,才知道原来一切早有定数。

3寄生附

双美缘

王寄生,字王孙,是当地有名的才子。他小时候就特别聪明,父母对他宠爱有加。长大后更是一表人才,八九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考上了郡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坚持要自己找对象。

王孙的姑姑二娘,嫁给了郑秀才的儿子郑侨,生下的女儿闺秀,长得又漂亮又聪明。王孙见了她一面就着了迷,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父母急得不行,再三追问,他才说出自己喜欢闺秀。父亲赶紧请媒人去郑家提亲,没想到郑侨特别保守,以近亲为由拒绝了。这下王孙病情加重,母亲没办法,悄悄拜托二娘,想让闺秀来看看他。郑侨知道后火冒三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父母一看没希望,只好放弃。

当地有个姓张的大户人家,五个女儿都很漂亮,小女儿五可更是出众,还没许配人家。有一天,五可上坟路上碰见了王孙,从轿子里偷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回家后,她跟母亲沈氏说了这事。沈氏明白女儿的心思,就托媒人于氏去王家探探口风。于氏到王家时,王孙正生病呢,听于氏说完,苦笑着说:“这病有人能治。” 芸娘好奇追问,于氏就把张家的意思说了,还一个劲儿夸五可漂亮。芸娘挺高兴,让于氏去跟王孙说说。于氏进了屋,拉着王孙说了这事,王孙却摇头:“不对症下药,没用!” 于氏劝他:“只要医生好,慢慢治就行,非要认准一个人,多傻啊!” 王孙叹气说:“可惜找不到好医生啊!” 于氏把五可的模样描述得再详细,王孙还是不答应,只好作罢。

有一天,王孙病重时,突然一个丫鬟跑来说:“你想见的人来了!” 他激动地跳起来,跑出去一看,是个大美人站在院子里,仔细一瞧,不是闺秀。这姑娘穿着松花色的裙子,美若天仙。王孙赶紧问名字,姑娘说:“我是五可,你这么痴情,眼里却只有闺秀,太气人了!” 王孙刚要道歉,母亲突然出现,他一下惊醒,原来是场梦。可五可的样子太清晰了,他赶紧跟母亲说了,母亲一听,立马想请媒人去提亲。

但王孙担心梦里的事不靠谱,就托认识张家的邻居老婆婆,找借口去张家,让她悄悄看看五可。老婆婆到张家时,五可正闹别扭呢,靠在枕头上,模样别提多好看了。老婆婆问她怎么了,五可母亲说:“哪是生病,就是跟我们赌气呢!非说要嫁就嫁王孙那样的,劝急了就绝食。” 老婆婆说:“你们俩要是成了,那就是天生一对!他见了你,保准高兴坏了!我这就去叫媒人!” 五可连忙阻拦:“您可别去,万一不成,让人笑话!” 老婆婆坚持说肯定行,五可这才笑了。

老婆婆回去一说,王孙打听五可穿什么衣服,竟然跟梦里一模一样,高兴得病情都好了不少。他赶紧找来媒人于氏,想办法见五可。于氏说:“机会来了!五可生病,搬到对院了,你去那等着,准能看见!” 第二天,王孙早早去了,于氏带他躲在屋里。不一会儿,五可在丫鬟搀扶下出来了,于氏故意找借口让她走慢点。王孙从门缝里一看,当场就被迷得不行。于氏问:“比得上闺秀吧?” 王孙这才下定决心,回家就让父母去提亲。

谁知道,媒人去的时候,五可已经许配给别人了!王孙一下子就垮了,又气又悔,病得卧床不起。这时于氏又来了,说:“之前人家主动找你,你不要;现在你想去求,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事还有转机!要是早点听我的,就算许配给皇子,也能抢回来!” 她让王孙写封信,约好第二天在张家见面。桂庵担心太冒失,于氏说:“之前张家人就有过这个意思,这才过几天就反悔?而且他们还没下聘礼呢,先到先得!” 第二天,王家派仆人去,张家没反对,还好好招待了一番。王孙的病一下子就好了,也不再惦记闺秀了。

这边郑侨拒绝了婚约,闺秀心里特别难受。听说王孙要娶五可,她更抑郁了,生了重病。父母问她怎么回事,她就是不说。丫鬟看出了她的心思,告诉了母亲。郑侨知道后,竟然赌气不给女儿治病!二娘气坏了:“我侄子哪不好了?非要这么固执,要逼死女儿吗?” 郑侨说:“要是我生的女儿,还不如死了算了!” 夫妻俩大吵一架。

二娘跟闺秀说,要不就去给王孙当小妾,闺秀低头不说话,其实心里愿意。二娘跟郑侨商量,郑侨更生气了。二娘干脆自己做主!王孙迎亲那天,二娘假装回娘家,一大早就找哥哥借车马。王家人想着离得近,就把迎亲的车马先派去接二娘。结果二娘把闺秀打扮好送上车,直接送到了王家。婚礼上,王孙掀开盖头一看,当场吓了一跳,想跑却被拉住拜了堂。进了新房才发现,新娘竟然是闺秀!全家都乱了套。

天色渐晚,王孙都不敢举行婚礼。桂庵赶紧派人去跟张家解释,张家人一听就火了,要断绝婚约。五可却不同意:“她虽然先来,但还没正式下聘,不如还是按原计划迎亲。” 父亲听了她的话。这下王孙夹在两个姑娘中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母亲出面,让两人按年龄排序,二女都答应了。五可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叫闺秀姐姐,等见了面,发现闺秀温柔大方,不由得心生敬意。从那以后,两人相处得特别好,经常换着衣服穿,亲得像亲姐妹一样。

后来,王孙问五可为什么之前拒绝婚约,五可笑着说:“没别的,就是想报复你之前拒绝我!你没见我时,心里只有闺秀;见了我,还犹犹豫豫的,我就想试试,在你心里我和闺秀谁更重要。要是你只因为她生病,不为我生病,那我也没必要勉强!” 王孙笑道:“这报复也太狠了!不过要不是于氏,我哪有机会见你啊?” 五可说:“是我自己想见你!路过你家时,我早知道你在偷看呢!咱们梦里都约好了,你还不知道?” 王孙惊讶地追问,五可说:“我生病时梦到去了你家,后来听说你也做了同样的梦,原来咱们的魂魄真的见过面!” 两人一核对,发现做梦的时间都一模一样。这两段姻缘竟然都因梦而起,真是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