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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申氏
穷途奇遇
泾河之畔,薄雾笼罩着破败的村庄,申家小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申氏一介书生,家徒四壁,灶冷锅寒,竟连一日三餐都难以维系。屋内,申氏与妻子相对而坐,昏暗的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憔悴的面容。妻子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满心悲戚,忍不住开口:“实在没办法了,你去做盗贼吧!”
申氏闻言,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悲愤与不甘:“我堂堂士人子弟,不能光耀门楣也就罢了,怎能做那辱没祖宗的勾当!像盗跖那般活着,还不如像伯夷、叔齐那样死去!” 妻子本就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听了这话,怒火瞬间被点燃:“你想活下去又怕丢人?这世上不种地却有饭吃的,就两条路:你既然不愿做盗贼,那我不如去做娼妓!” 两人越吵越凶,恶语相向,最后妻子含着泪,气冲冲地睡去。
申氏独自坐在黑暗中,满心绝望。他想着自己身为男子,却连妻子都养不活,竟逼得她说出这般话,实在无颜苟活。深夜,他悄悄起身,在庭院的树上系好绳索,毅然决然地将脖子伸了进去。就在意识渐渐模糊之际,恍惚间,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父亲大惊失色,赶忙割断绳索,心疼地叮嘱道:“傻孩子,何至于此!盗贼之事可以做,但要选那庄稼茂密之处潜伏。此去你能致富,往后可别再做了。”
妻子被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慌乱中点亮油灯,呼唤丈夫却无人应答。她举着油灯四处寻找,发现树上的绳索断了,申氏躺在树下一动不动。妻子惊恐万分,急忙上前又是抚摸又是按压,许久,申氏才悠悠转醒,被扶到床上。妻子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天一亮,妻子借口丈夫生病,向邻居讨来些稀粥喂给申氏。申氏喝完粥,起身出门。到了中午,他背着一袋米回来。妻子又惊又疑,忙问米从何而来,申氏说道:“我父亲的朋友都是世家大族,以前我觉得摇尾乞怜很羞耻,所以不愿求助。古人说:‘走投无路时,什么都可以做。’如今我都要去做盗贼了,还顾忌什么!你快做饭,我这就去行劫。” 妻子怀疑他还在为之前的争吵生气,便默默忍下,淘米煮粥。
申氏吃饱后,急忙找来坚硬的木头,砍成棍棒,拿着就要出门。妻子见他神色认真,连忙拉住他。申氏说道:“这可是你教我的,要是事情败露连累了你,可别后悔!” 说罢,挣开妻子的手,扬长而去。
傍晚,申氏来到邻村,在离村子不远处潜伏下来。突然,暴雨倾盆而下,他被淋得浑身湿透。远远望见一棵大树,正想过去躲雨,一道闪电划过,他才发现自己竟靠近了村子。远处似乎有行人,他怕被人发现,见墙下庄稼茂密,急忙钻了进去,蹲在里面躲避。
不一会儿,一个男子走来,身材魁梧壮硕,也钻进了庄稼地。申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好在那男子斜着走了过去。他偷偷看去,见男子翻进了墙里。申氏这才想起,墙内是富户亢家的宅院,这人定是个盗贼,等他得手出来,自己或许能分一杯羹。可又担心这人强壮,要是不肯分赃,动起手来自己不是对手。思来想去,觉得不如趁其不备,将他打倒。主意已定,申氏便全神贯注地埋伏着。
直到鸡鸣时分,那男子才翻墙而出。双脚还未着地,申氏猛然冲出,一棍打在他的腰上。只听 “扑通” 一声,男子倒地,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巨大的乌龟,嘴巴张得像盆一样大。申氏惊恐万分,又接连打了几下,终于将乌龟打死。
原来,亢老翁有个女儿,聪慧美丽,深受父母宠爱。可不知从何时起,每到夜晚,就有个男子闯入房间,强行与她欢好。她想呼喊,舌头却被对方堵住,只能任其摆布,等男子离去后,她又羞于启齿,只是多召集了些婢女婆子,将门户紧闭。然而,即便如此,夜里房门总会莫名其妙地打开,屋内众人都会陷入昏迷,婢女婆子也都惨遭凌辱。大家惊恐万分,将此事告诉了亢老翁,老翁便让家人拿着兵器守在女儿的绣房外,屋内的人也点着蜡烛坐着。可到了半夜,屋内屋外的人突然都昏睡过去,等醒来时,只见女儿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神情呆滞,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亢老翁又气又恨,却毫无办法。
几个月过去,女儿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她逢人便说:“谁能赶走那妖怪,我就谢他三百两金子。” 申氏平日里也听说过这件事。此时打死乌龟,他心中一动,猜到祸害亢家女儿的,必定是这只乌龟。于是,他敲响了亢家的大门,求赏金子。亢老翁大喜过望,将他请至上座,还让人把乌龟抬到庭院,剁碎泄愤。当晚,亢家留申氏过夜,自那以后,妖怪果然绝迹,亢老翁也信守承诺,给了申氏三百两金子。
申氏背着金子回到家,妻子正为他一夜未归忧心忡忡。见他进门,急忙询问。申氏默不作声,将金子放在床上。妻子打开一看,差点惊晕过去,颤抖着说:“你真的去做盗贼了?” 申氏苦笑道:“还不是你逼我的,现在又说这话!” 妻子哭着说:“我之前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如今你犯了杀头的罪,我不能连累你,让我先死吧!” 说着便要往外跑。申氏赶忙追出去,笑着将她拉回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妻子这才转忧为喜。
从那以后,申氏用金子置办产业,一家人的生活渐渐富足起来,成为了当地的富户 。
在同一座县城,还有个贫民某乙,临近年关,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连件完整的都没有。他心里发愁,不知该如何熬过这个冬天,却又不敢和妻子说,只好偷偷拿着一根白木棍,跑到墓地中埋伏,盼着能有孤身一人路过的,好抢劫财物。他在寒风中苦苦等待,松树间的风如刀割般刺骨,却始终不见人影,心灰意冷之际,忽见一个驼背的老妇人走来。某乙心中暗喜,猛地拿着木棍冲了出去。老妇人吓得跌倒在地,哭着哀求:“我身上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家里断粮了,刚从女婿家讨来五升米啊!” 某乙夺走米,还想扒她的棉袄,老妇人苦苦哀求,某乙念她年老可怜,便放了她,背着米回了家。妻子问米从哪来,他谎称是赌债赢来的。
某乙觉得这法子不错,第二天夜里又去了墓地。没过多久,见一人扛着棍子走来,也在墓中蹲下,像是同行。某乙便从坟后慢慢走出来。那人惊问:“你是谁?” 某乙答:“过路的。” 那人又问:“怎么不走?” 某乙笑道:“等你呢。” 两人心照不宣,互相诉说着饥寒交迫的苦楚。夜越来越深,两人却一无所获。某乙想回家,那人说:“你虽然干这行,但还是个新手。前村有户人家嫁女儿,忙到半夜,全家肯定都累坏了。跟我去,得手后咱们平分。” 某乙一听,满心欢喜地跟了上去。
到了一户人家,隔着墙就听见做饼的声音,知道屋里人还没睡,便躲在一旁等着。不一会儿,一人开门拿杖去打水,两人趁机溜了进去。只见北边的屋子亮着灯,其他屋子都黑着。只听一个老妇人说:“大姐,去东屋看看,你的嫁妆都在箱子里,别忘了上锁。” 接着传来少女娇懒的应答声。两人心中窃喜,悄悄摸向东屋,在黑暗中找到一个卧箱,打开伸手一探,深不见底。那人对某乙说:“你进去!” 某乙便爬了进去,摸到一个包裹递出来。那人问:“拿完了?” 某乙答:“完了。” 那人又骗他:“再找找。” 说完,竟锁上箱子,独自离开了。
某乙被困在箱子里,急得团团转。没过多久,灯火亮了起来,有人拿着灯先照向箱子。只听老妇人说:“谁把箱子锁上了?” 接着母女俩上了床,吹灭了灯。某乙心急如焚,便学老鼠咬东西的声音。少女说:“箱子里有老鼠!” 老妇人说:“别让老鼠咬坏了你的衣服,我累坏了,你自己去看看。” 少女起身,打开箱子。某乙趁机冲了出来,少女吓得昏死过去。某乙急忙打开门,拼命逃走。虽然没抢到东西,但侥幸捡回一条命。
嫁女那家被盗的消息很快传开,有人怀疑是某乙干的。某乙害怕,向东逃了百里,给旅店老板当佣人。一年多后,风言风语渐渐平息,他才把妻子接来,从此不再做盗贼,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某乙曾将自己的经历说与他人,与申氏的故事颇为相似,故而一并记录下来 。
2恒娘
闺房巧术
都中繁华之地,洪大业与妻子朱氏成婚多年,朱氏容貌秀丽,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然而,随着洪大业将婢女宝带纳为妾室,曾经的甜蜜逐渐被矛盾取代。宝带姿色远不及朱氏,可洪大业却对她宠爱有加。朱氏心中满是委屈与不平,昔日恩爱的夫妻,常常因宝带争吵,关系愈发紧张。洪大业虽不敢公然在妾室处过夜,却越发偏爱宝带,对朱氏日渐冷落。
后来,洪家搬迁新居,与帛商狄家做了邻居。狄家夫人恒娘,三十岁上下,容貌不过中等,可说起话来温柔动听,初次见面便让朱氏心生好感。次日,朱氏回访狄家,发现狄家也有个小妾,年约二十,生得十分美貌。可令人惊讶的是,邻里相处近半年,从未听过狄家有任何争吵之声,且狄老爷独独宠爱恒娘,对小妾只是虚应故事。
朱氏心中好奇,忍不住向恒娘讨教:“我一直以为夫君宠爱小妾,是因为她身份特殊,甚至想把妻子之名换成小妾。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夫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若肯传授,我愿拜您为师。” 恒娘微笑道:“唉!是你自己疏远了夫君,怎能怪他呢?整日唠叨抱怨,这不是把他往远处推吗?回去后,你就放纵他,即便他主动来找你,也别轻易接受。一个月后,我再帮你想办法。” 朱氏听从恒娘所言,开始刻意打扮宝带,还让她与丈夫同寝同食。洪大业偶尔想亲近朱氏,却被她坚决拒绝,众人见状,都称赞朱氏贤德。
一个多月后,朱氏再次拜访恒娘。恒娘满意地说:“做得不错!你回去后,别再精心打扮,穿破旧衣服,也别涂脂抹粉,就蓬头垢面地和仆人一起干活。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朱氏依言照做,穿上补丁衣服,故意不讲究卫生,除了纺织劳作,其他一概不管。洪大业见状,心疼她,让宝带帮忙分担,朱氏却将宝带赶走。
又过了一个月,朱氏再去见恒娘。恒娘说:“你真是可教!后天是上巳节,我想邀你一同去花园踏春。你把旧衣服都换掉,穿上崭新的袍裤鞋袜,早早来我这儿。” 朱氏答应下来。到了那天,她按照恒娘的教导,对着镜子精心梳妆打扮。妆容完成后,前往狄家。恒娘见了,连连点头:“很好!” 还亲自为她重新挽了个发髻,发髻油光水滑,能映出人影。恒娘又觉得朱氏的袍袖样式老旧,拆开重新缝制;嫌弃她的鞋子样子笨拙,从箱子里拿出布料,和她一起做了双新鞋,做好后就让朱氏换上。临别时,恒娘还让朱氏喝了些酒,叮嘱道:“回去见到夫君后,早早关门睡觉,他敲门别理。喊你三次,再让他进来。他若想亲热,别轻易答应。半月后再来找我。”
朱氏回家后,盛装出现在洪大业面前。洪大业上下打量着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欣喜笑容。朱氏简单聊了几句游玩之事,便托腮做出娇态,太阳还没下山,就起身回房,关门睡觉。没过多久,洪大业果然来敲门,朱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洪大业只好离开。第二晚依旧如此。第三天,洪大业有些生气,朱氏却说道:“我独自睡习惯了,不想被打扰。” 傍晚时分,洪大业直接进了她的闺房,守在床边。等灭了烛火,两人同床共枕,洪大业温柔得如同对待新婚妻子,夫妻二人恩爱非常。洪大业还想约定明晚再来,朱氏却不答应,只同意三天见一次。
半月后,朱氏又来到恒娘处。恒娘关上门,对她说:“从现在起,你可以独占夫君的心了。不过,你虽容貌美丽,却不懂如何媚人。以你的姿色,若学会了媚术,连西施的宠爱都能夺走,更何况其他人!” 说着,便让朱氏试着做出媚态,看了直摇头:“不对!问题出在眼角。” 又让她微笑,还是不满意:“也不对!毛病在左脸颊。” 接着,恒娘示范起用眼神传情,嘴角轻扬露出洁白牙齿的模样,让朱氏模仿。朱氏反复练习了几十次,才勉强有了些样子。恒娘说:“你回去对着镜子多加练习,技巧都教给你了。至于夫妻之间的相处,要懂得随机应变,投其所好,这其中的门道,就不是能用言语说清的了。”
朱氏回家后,将恒娘教的一一实践。洪大业彻底被她迷住,每天天还没黑,就迫不及待地和她调笑,一步也不愿离开闺房。朱氏对宝带也越发和善,每次在房中设宴,都会叫上宝带一起。可在洪大业眼中,宝带却越来越丑,常常宴席还没结束,就把她打发走。朱氏故意将丈夫骗进宝带房间,锁上门,洪大业整晚都不愿亲近宝带。宝带因此对洪大业心生怨恨,见人就抱怨。洪大业越发厌恶她,时不时就对她打骂。宝带心灰意冷,也不再打扮自己,整日穿着破旧脏污的鞋子,头发乱得像草窝,再也没了往日的模样。
一天,恒娘问朱氏:“我教你的法子如何?” 朱氏感叹道:“办法妙极了!可我虽能照着做,却始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您一开始让我放纵夫君,是为什么呢?” 恒娘解释:“你难道没听说吗?人都喜新厌旧,看重难得之物,轻视容易得到的。夫君宠爱小妾,未必是因为她美貌,不过是觉得新鲜,又因不易得而珍惜。你放纵他,让他享尽乐趣,再珍贵的美食也会吃腻,更何况是粗茶淡饭呢!” 朱氏又问:“那让我先扮丑,再精心打扮,又是为何?” 恒娘笑道:“长时间不打扮,夫君就像和你久别重逢;突然看到你盛装打扮,又好似初见。就像穷人突然吃到美味佳肴,再看普通饭菜就没了滋味。而且不轻易顺从他,他就会觉得小妾旧了,你却新鲜;小妾易得,你却难得,这就是把妻子变得比小妾更受宠的办法。” 朱氏恍然大悟,与恒娘成了闺中密友。
几年过去,恒娘突然对朱氏说:“我们情同姐妹,有些事也不该瞒你。之前一直想说,又怕你起疑。如今我要离开了,便如实相告:我其实是狐仙。小时候遭遇变故,被卖到都中。夫君对我极好,我才不忍离去,一直留到现在。明日父亲要尸解成仙,我得去探望,以后就不回来了。” 朱氏握着她的手,忍不住落泪。第二天一早,朱氏去狄家,却见狄家上下一片惊慌,恒娘早已没了踪影。
此后,朱氏凭借着恒娘所授之法,牢牢抓住了洪大业的心。而恒娘留下的那些闺房巧术,也在都中的贵妇圈里悄然流传,只是众人皆不知,这奇妙的法子,竟出自一位狐仙之手 。
3葛巾
牡丹情缘
暮春的洛阳城,牡丹初绽,满城馥郁芬芳。常大用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繁花,他心中念着的,是素有 “甲齐、鲁” 之名的曹州牡丹。听闻那里的牡丹品种繁多、花姿绝美,他心驰神往,恰逢有事需往曹州,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寻花之旅。
抵达曹州后,常大用借住在一位缙绅的园中。此时虽才二月,牡丹尚未开花,园中只有刚破土的嫩芽在春风中微微摇曳。常大用每日徘徊其间,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幼小的花苞,盼望着它们绽放的那一刻。他满心的期待与情思无处寄托,便挥笔写下百首《怀牡丹》诗,字里行间皆是对牡丹的痴恋。
随着日子推移,牡丹渐渐含苞,可常大用的盘缠也快花光了。他毫不犹豫地典当春衣,只为能多留些时日,不错过牡丹盛开的盛景。一日清晨,他如往常一样前往花园,远远望见一妙龄女郎与老妪立于花丛间。那女郎身姿婀娜,气质非凡,常大用心中一惊,以为是贵家宅眷,慌忙转身离去。到了傍晚,他又去了花园,竟再次看到那女郎,他本想避开,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只见女郎身着华服,容貌艳丽绝伦,美得仿若画中仙。常大用瞬间失了神,心中暗想:这定是仙人,世间怎会有如此绝美的女子?他急切转身想要再寻,却在假山处与老妪撞了个正着。此时女郎正坐在石上,四目相对,皆惊。老妪急忙挡在女郎身前,厉声斥责:“哪里来的狂生,如此无礼!” 常大用慌忙跪地,激动道:“娘子必定是仙人!” 老妪怒喝:“休得胡言,再乱说就送你去见县令!” 常大用心中大惧,却见女郎微微一笑,轻声道:“走吧。” 随后与老妪绕过假山离去。
常大用回到住处,心乱如麻,既担心女郎回去告知父兄后自己会遭责骂,又因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心都是女郎的身影。可想到老妪的斥责,又害怕灾祸降临,悔惧交织之下,竟一病不起。直到第二天上午,见没有问责之人,他的心才稍稍安定。可回忆起女郎的音容笑貌,思念之情又涌上心头,病情愈发严重,短短三日,便憔悴得不成样子。
深夜,烛光摇曳,仆人早已熟睡。老妪突然踏入房中,手持瓷碗,冷冷道:“我家葛巾娘子亲手调制的毒汤,还不快喝!” 常大用大惊失色,悲声道:“我与娘子素无怨仇,为何要赐我死?既然是娘子亲手所调,与其相思而病,不如饮药而亡!” 说罢,接过碗一饮而尽。老妪笑着接过碗离去。常大用只觉药气带着丝丝凉意,还有淡淡清香,不似毒药。不久,他便感到心胸舒畅,神清气爽,沉沉睡去。次日醒来,红日满窗,他试着起身,竟发现病全好了。他愈发坚信女郎是仙人,只是苦于无法接近,只能在无人时,虔诚跪拜,默默祈祷。
一日,常大用在园中漫步,竟在茂密的树林中与女郎不期而遇。四下无人,他大喜过望,立刻拜倒在地。女郎走近,伸手将他拉起,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萦绕周身。常大用握住女郎的玉腕,只觉肌肤柔软细腻,心中悸动不已。正要说话,老妪突然出现。女郎急忙让常大用躲在石后,又指着南方说:“夜里搬梯子越过南墙,那四面红窗的屋子就是我的住处。” 说完便匆匆离去。常大用怅然若失,魂不守舍。
到了夜里,常大用搬来梯子爬上南墙,惊喜地发现墙下早已放好了另一架梯子。他心中暗喜,顺着梯子下去,果然看到红窗。屋内传来阵阵棋子敲击声,他伫立不前,犹豫片刻后又翻墙回去。过了一会儿再去,棋子声依旧不断,他悄悄靠近,窥见女郎正与一位身着素衣的美人对弈,老妪也在一旁,还有一婢女侍奉。他又一次返回。如此往返三次,夜已深沉,更鼓响过三次。常大用伏在梯子上,听到老妪出门说:“这梯子是谁放的?” 随后唤来婢女将梯子移走。常大用站在墙上,没了下去的路,只好满心遗憾地回去。
第二晚,常大用再去,梯子已早早备好。他悄悄潜入,见女郎独自端坐,似在沉思,见到他猛然惊起,含羞而立。常大用上前作揖,深情道:“我自认为福薄,本以为与仙子无缘,没想到还有今夜!” 说罢便将女郎拥入怀中。女郎纤腰盈盈一握,气息芬芳,她轻轻推拒:“何必如此急切!” 常大用叹道:“好事多磨,若再迟延,怕连鬼神都要嫉妒了。”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人声。女郎神色慌张,急忙道:“玉版妹子来了!你快躲到床下。” 常大用依言躲好,不一会儿,一女子走进来,笑着说:“败军之将,还敢再战吗?茶已煮好,快来一同欢饮。” 女郎推辞说困倦,玉版却执意相邀,女郎坚决不肯。玉版打趣道:“如此恋恋不舍,莫不是藏了男子在屋内?” 说着便强行拉着女郎出门。常大用从床下爬出,心中满是怨恨,他四下搜寻,屋内不见香奁,只在床头发现一支水晶如意,上面系着紫色丝巾,精致可爱,便揣在怀中翻墙离去。回到住处,他回味着身上残留的香气,对女郎的倾慕愈发浓烈。可想到刚才躲在床下的惊险,又心生畏惧,虽思念难抑,却不敢再去,只是将如意珍藏,盼着女郎能来找他。
隔了一晚,女郎果然来了,她笑着说:“我原以为你是君子,没想到竟是个小偷!” 常大用笑道:“确实如此,我这不君子的行为,不过是盼着能得偿所愿罢了。” 说着便将女郎揽入怀中。两人依偎间,常大用闻到阵阵馥郁香气,他感慨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仙人,如今愈发确定。承蒙垂爱,这定是三生之缘。只是我担心,就像杜兰香下嫁,最终徒留离恨。” 女郎笑着安慰:“你忧虑过多了。我不过是因情而动的离魂倩女罢了。此事一定要谨慎保密,若被人胡乱传言,我们无法逃脱,那时的灾祸可比分离更惨。” 常大用点头称是,心中却仍疑惑,再三追问女郎姓名,女郎道:“你既当我是仙人,仙人又何必留名。” 常大用又问老妪身份,女郎答:“她是桑姥,我小时候受过她照顾,所以与婢女不同。” 说完便要离去,还索要如意,说:“这不是我的,是玉版落下的。” 常大用又问玉版是谁,女郎说是她的堂妹,随后便离去了。
此后,女郎每过三两日便来一次。常大用深陷情网,不再想回家,可他的钱财早已花光,甚至打算卖掉马匹。女郎得知后,心疼道:“你因我花光钱财、典当衣服,我于心不忍。若再没了代步的马匹,千里归途可如何是好?我有些积蓄,你拿去做路费吧。” 常大用推辞:“你对我情深意重,我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怎能再贪图你的钱财,如此还算什么人!” 女郎却执意相赠,拉着他的手臂来到桑树下,指着一块石头说:“转动它!” 常大用照做,女郎又拔下头上金簪,在地上刺了数十下,说:“挖开!” 常大用依言挖掘,很快露出瓮口。女郎伸手进去,取出近五十两白银,常大用赶忙阻止,女郎不听,又拿出数十锭,常大用强行留下一半,才将瓮重新掩埋。
一天晚上,女郎神色忧虑:“近日有些流言蜚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早做打算。” 常大用惊慌失措:“这可如何是好!我向来迂腐谨慎,如今为了你,早已没了分寸。一切都听你的,即便有刀山火海,我也绝不退缩!” 女郎提议私奔,让常大用先回洛阳,约定在那里相聚。常大用收拾行装先行,本打算先回家再去迎接女郎,没想到刚到家,女郎的马车竟也到了。女郎大大方方地登堂拜见常家人,四邻纷纷前来庆贺,却无人知晓她是私奔而来。常大用心中不安,女郎却泰然自若:“千里之外,不会有人追查,即便知道,我是世家女子,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常大用的弟弟大器年仅十七,女郎看过后说:“他有慧根,日后前程比你更胜。” 大器婚期将近时,未婚妻却突然离世。女郎说:“我妹妹玉版,你曾见过,容貌不差,年龄也相仿,二人结为夫妇定是佳偶。” 常大用请她做媒,女郎笑道:“这有何难。” 常大用询问方法,女郎答:“妹妹与我最是要好,派一辆马车,让桑姥跑一趟就行。” 常大用担心过往之事暴露,不敢答应,女郎却自信地说 “不妨事”,随即让桑姥派车前往曹州。几天后,马车抵达曹州。临近女郎家乡时,婢女下车,让车夫在路边等候,自己趁夜进了城。过了许久,婢女带着玉版出来,登车返程。一路上,她们白天休息,夜晚赶路。女郎算好时间,让大器盛装前去迎接。在五十里外,两队人马相遇,大器亲自驾车将玉版迎回家,家中张灯结彩,二人拜堂成亲。自此,兄弟俩都娶了美妻,家中也日渐富裕。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数十名强盗骑着快马闯入常家。常大用察觉不妙,带着全家登上高楼。强盗们将楼团团围住,常大用俯身询问:“我们可曾结仇?” 强盗们答:“无仇。只是有两件事相求:一是听闻两位夫人美若天仙,想一睹芳容;二是我们五十八人,每人想要五百两黄金。” 说罢,他们在楼下堆起柴火,以纵火相要挟。常大用无奈,只得答应给他们黄金,可强盗们并不满足,扬言要烧楼,常家人惊恐万分。这时,女郎和玉版竟要下楼,常大用阻拦不住。她们盛装走下台阶,在离地面还有三级时,女郎朗声道:“我们姐妹皆是仙媛,不过暂时下凡,岂会怕你们这些强盗!本想赐你们万两黄金,只怕你们不敢要!” 强盗们听了,纷纷下拜,连称 “不敢”。姐妹俩正要返回,一强盗喊道:“她们在骗人!” 女郎闻言,缓缓转身,目光冷冽:“你们想怎样,趁早说!现在还来得及!” 众强盗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出声。姐妹俩从容不迫地返回楼上,强盗们抬头望着,没了主意,只得无奈散去。
两年后,姐妹俩各自生下一个儿子,才渐渐透露:“我们姓魏,母亲被封为曹国夫人。” 常大用心中起疑,他从未听说曹州有姓魏的世家,而且如此大的家族女儿失踪,怎会不闻不问?但他不敢多问,心中暗自奇怪。后来,他找借口再次前往曹州,四处打听,却始终没找到魏姓世家。他又借住在之前的园子,忽见墙上有一首赠曹国夫人的诗,内容十分奇异,便询问主人。主人笑着请他去看曹国夫人,常大用跟着去了,只见一株牡丹,长得与屋檐一般高。他询问为何叫这个名字,主人答:“因为这株花是曹州最美的,所以大家开玩笑封它为曹国夫人。” 常大用又问是什么品种,主人说:“葛巾紫。” 常大用大惊失色,怀疑女郎是花妖。回到家后,他不敢直接质问,只是提起那首赠夫人的诗试探。女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急忙唤出玉版,抱着孩子对常大用说:“三年前感念你对我的思念,我以身相报。如今你既已怀疑,我们怎能再相聚!” 说罢,与玉版一同将孩子远远抛了出去,孩子落地后竟消失不见。常大用惊愕间,二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悔恨不已,几天后,孩子落地之处长出两株牡丹,一夜之间便长到一尺多高,当年就开了花,一株紫色,一株白色,花朵大如圆盘,花瓣比寻常的葛巾、玉版更加繁复。几年后,这两株牡丹枝繁叶茂,常大用将它们移栽到别处,竟又变异出新品种,无人能叫出名字。从此,洛阳的牡丹之盛,天下无双,而常大用与牡丹仙子这段凄美又奇幻的情缘,也在坊间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