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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三财接过当票一看,脸色大变,对着公蛎连使眼色。
“这你别管,反正只要我一使眼色,你就冲上去,扣住他的双手。”
胖头和小矬子飞快朝着小船的方向跑了过去。恰好一艘大船到港,领头的脚夫招呼众人卸货,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刚才的张阿财和远处闭眼休息的青年男子。
汪三财看了毕岸半晌,满面愁苦道:“但愿如此。”佝偻着背慢吞吞转身,留下长长一声一声叹息:“只怕卷入容易抽身难……”
苏媚只装作没看到,附耳悄声问道:“龙公子,我听说这颗血珍珠丢了呢,您好有本事,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公蛎咽了咽口水,正色道:“要!谁说我不要的?如此好铺面,也就是我,头脑活络、性子随和才能经营的起来,要是凭刚才那位,”他朝后院一努嘴,“多少客人也被他吓跑了!”大摇大摆往椅子上一坐,装腔作势道:“胖头,你将店铺好好打扫一下,就按苏媚姑娘说的布置。山羊胡子,你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给公子我讲一讲。”
公蛎烦得要死,正想要快步甩开他,却瞬间被一阵浓郁的肉香吸引,再也拔不动脚。原来前面一家卖卤肉的铺子,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红亮的肉块翻滚着,伙计正用一个肉叉子将烂熟的卤肉捞出来放在旁边的大盆子里。
张阿财心中恼火,兀自整理车上的货物,不去理他。公蛎踌躇良久,道:“您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当铺?”
胖头新晋升做了跑堂,对公蛎抢他的活儿有些不满,更加殷勤领着妇人来到柜台前。妇人悉悉索索摸了半天,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当票来:“我来赎当。”
阿隼急匆匆闯进门来,看了看毕岸和公蛎,欲言又止。
老丈瞪大了眼睛:“你这小郎君好固执!”眼里却流露出揶揄之色。公蛎拉过张阿财走到一边,不去理他。老丈甚是恼怒,斜眼看着张阿财,却对公蛎道:“哼,小心你小子被骗,他去当铺,只怕一转眼就溜了!”
胖头快嘴道:“他叫公蛎。”山羊胡子讨好道:“公公子。”
阿隼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不会牵涉到你的。”
公蛎很想抢着回答,但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毕岸。毕岸嘴唇紧闭,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身无长物,唯有以此谋生。”
公蛎暴怒,给了他一爆栗,推了他过一边去。胖头摸着脑袋,委屈地嘟囔:“我说的实话。”
女鬼嘟嘟囔囔道:“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俯身往床下查找,并将刚才查过的地方又重新找了个遍。要不是害怕,公蛎几乎就要问问她们在找什么,要不要他帮忙一起找了。
阿隼理也不理,朝毕岸略一拱手,转身而去,却被突然闪身进来汪三财一把拦住:“毕掌柜,阿隼,你们……”他眨巴着眼睛,语无伦次道:“咱们就是一开当铺的……两位掌柜,我一把老骨头不值钱,可你们……你们还年轻,大把好时光要过哩,可千万别搅了那混水……我保证尽心尽力,半年之内定让当铺恢复生意……”
同时引起公蛎注意的,还有毕岸刚刚放下的红舞衣。刚才离得远,如今站的近了,分明嗅到一股熟悉的丁香花味道,虽然极淡,但清雅悠长,正是公蛎所魂牵梦萦的体香。
毕岸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胖头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乐滋滋跟在后面。公蛎走了老远,回头仍见他跟着,吼道:“你这人怎么像个狗皮膏药,滚!”
公蛎曾去流云飞渡搭讪过多次,但苏媚言语周到,虽举止风流却滴水不漏,别说她的闺房,连后院公蛎都不曾一窥,不给公蛎任何可乘之机。如今有了把柄在手,以后再去便好办了。
张阿财板起脸道:“我没空。”公蛎哭丧着脸,道:“听口音我和您老家不太远,我替我阿爹阿娘谢谢您。您帮我去趟当铺,我愿意给您五两银子做酬劳,从当价中支付。”
这天上午,吉时将到,两人仍然谁也不肯让步。做牌匾的匠人便建议一人一个字。公蛎大叫道:“我先来!我先来!旺!旺字!”毕岸慢条斯理道:“尘!”匠人急了,道:“哪有做生意叫做旺尘阁的?难不成赚的都是尘土?”也不同两人商量,刀起刀落,飞快刻了个“忘尘阁”上去。汪三财早已被两位新东家弄的火起,径自挂了牌匾,放了爆竹,摆上香案磕头焚香。
毕岸的眼神和语调一样冰冷:“那些血珍珠,长在女子的头颅内,每四十九天采集一次。每次采集,就要将女孩儿头颅破开。”
公蛎只顾着贪吃贪玩,从不关心美女美食之外的任何事情。便是那晚捡到血珍珠,又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莫名死亡,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原来这半年,洛阳城中已经发生了几起少女失踪事件。最开始是去年冬天,一个外地人报官,说其侄女在洛阳失踪,但因无凭无据,此事不了了之。今年春天,又有一个家住城郊的老汉前来报案,说他女儿任性出走,自行来洛阳找活计,据说曾有人在城东一带见过,后来跟着一个男子走了,之后再无消息。
公蛎如筛糠一般,语无伦次道:“对对,你不是女鬼,你是女神……我除了偷看女子洗澡、卖些假药……偶尔欺负下胖头,没做过任何坏事,求女神饶命……”
毕岸抱着双臂,冷然看着公蛎。公蛎兀自嘴硬:“我就是同他开个玩笑,跑这地儿拉个屎便回去,要你多管闲事?”猛然惊喜道:“胖头来了?”趁毕岸回头之际,撒丫便跑。
公蛎卖弄道:“珍珠常见粉色、紫色、黄色、淡蓝色,偶尔还有黑色,如此血红色的,确实甚是少见。不过我运气好,曾经在一个巨大蚌母的尸体中找到过一颗,可惜成形不太好,后来烂成了两半,便丢弃了。”
正辗转反侧,只听窗外嘤咛一声,似乎有人蹲在窗外发笑,接着窗户便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声。这叩击声极小,却极有规律,一声接着一声。公蛎拿床单蒙上脑袋,叩击声仍然往耳朵里灌。
汪三财连忙往里让,口里介绍道:“这是隔壁流云飞渡的老板娘苏媚,夫人,呃,苏媚姑娘。”
小妖撅起嘴巴:“还好,应该不要紧。真讨厌!我每次看到那个贼眉鼠眼的龙掌柜就倒霉!这个扫把星!”
公蛎急切道:“您看这个值多少钱?……我如今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当了它去,要往常……打死我也舍不得!”
奶奶的,原来鬼也会骗人!
这不开窍的死胖子竟然大白天的公然去抢,真是蠢到家了。公蛎低声骂着,忙找地方躲了起来。
如今既然做了当铺的新掌柜,便要摆出个掌柜的款来。这几日里,公蛎忙忙碌碌,指挥着胖头将店铺用白灰粉刷了一遍,各种家具、柜台都擦得铮亮,门前装潢一新,折断的桅杆重新修好,又差雕工打造了一串黄杨木大铜钱高高悬在桅杆上,一个金丝彩旗幌子上绣着“当”字,甚是气派。毕岸每日里同阿隼早出晚归,对店里的事不管不问,由着公蛎折腾。公蛎呢,又是个“人来疯”,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乐得显示自己见识多广,懂得典当行业的规矩。不过三五日,当铺焕然一新,俨然新生,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只要选择吉时关上招牌,便算是重新开业了。
公蛎听到毕岸还要继续追查,登时急了:“那颗血珍珠我不要了好吧?就当投资给当铺了,算我出资行不行?”
难道女鬼还能变脸?公蛎又害怕又觉得奇怪。
公蛎有意显摆,脱了上衣朝胖头一丢,身体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快速游动,很快超过了毕岸。
汪三财拿着血珍珠欢天喜地地去了柜台,小心递给妇人:“您照一照,宝贝可好?”妇人拿起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原来阿隼不知何时进了里面。
毕岸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向财叔:“这几日生意如何?”
毕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两位慢聊,在下还有他事。”甩帘而去。苏媚也不生气,咯咯娇笑不止,一时间整个房间仿佛都明亮起来了。
公蛎侧着身子站在门口,随手拿起桌子上一瓶用了一半的胭脂,放在鼻子下嗅个不停。
公蛎大怒,跳起来叫道:“你给我摔一个轻点的看看?”又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疼,气恼地拿出火折子,自行点着。
血珍珠未卖出,附身一事也没个着落,公蛎正心中烦闷,一看到这个傻胖子,更加不耐烦:“你找我干什么?走开走开,我还有事呢。”扭身便走。
胖头这些天光吃不动,又肥了一圈,正巴不得有些好玩的事情做,道:“好啊好啊,今晚做什么?”
亥时末,闭门鼓敲过。毕岸原意,让胖头和汪三财留守,三人出去即可,但公蛎断然拒绝,非要拉着胖头一起。毕岸、公蛎、胖头三人在阿隼的带领下悄悄摸出门去。为了避免碰上宵禁的士兵,专拣偏僻的小巷子走,先是一路向北走了好几个街区,接着转东,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偏僻的大宅子前。
这是一家当铺没错,地契、房契也没问题,但是当铺里的当物却是一个“大窟窿”——经清点,当铺的贵重货物丢失严重,礼部侍郎家奴刘畅偷偷来当的一件血玉虎符印章,张员外家传的一对羊脂玉瓶,胡秀才珍藏的一幅欧阳询的字,还有多件寻常人家的玉簪玉佩、金银首饰等,而且大多是一两个月便要到期的。
阿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种案子,我们不管,官府更难以查明,难道任由那些人家的女儿被当做珠母?财叔放心,我家公子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到当铺,您好好经营便是,保您安度晚年,衣食无忧。”
公蛎在详细了解了当铺的情况后,发烧的脑袋终于降了温。
叩击声终于停止了,公蛎舒了一口气,刚翻了个身,忽觉一股阴风吹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跳窗进来,轻轻落在地上地,接着鼻尖一阵发痒,耳边骤然响起“咭咭”、“咯咯”的轻笑声。
这家店为传统的前铺后院结构,前面临街两间铺位,后面是一个院子,三间上房、两间偏厦,与前面店铺联通的还有一个内堂、一个带阁楼的大库房。上房左侧是灶房和杂物间,房后一侧还有一口古井。院子正中种着一株一搂粗的梧桐树,可惜已经枝干叶枯,奄奄一息了。公蛎一来,当仁不让地抢占了上房东侧,西侧便留给了毕岸,胖头、汪三财和那个叫阿隼的精壮少年住了偏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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