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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蛎不情愿地住了口，笑道：“就来就来，看好了啊！”朝胖子一点头，整了整腰带，深吸一口气，扎了个马步。
旁边肚皮早已抖得酸痛的胖子终于回过神来，走到公蛎跟前，傻里傻气地重复了一遍：“看好了啊。”双手抱住公蛎的脑袋猛力一扭。
黄面男子嘎嘣嘎嘣嚼了半晌胡豆，才故弄玄虚道：“闹鬼呢。”其他脚夫听到“闹鬼”二字，都来了兴趣，将凳子拉近了听。
原来那块螭吻佩不知何时露在衣衫外面，在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温润异常。
公蛎想起刚才那个叫毕岸的男子，心中腾起一股嫉妒之火。刚才他见毕岸相貌堂堂，举止风雅，不由动了心思，本想利用些微的法术依附在他身上，借他肉身一用，不料竟然被毕岸一眼看穿，一把抓住了他的七寸，差一点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出原形。
胖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伸手道：“老大，给我看看你祖传的玉佩。我昨晚梦到上面的龙会喷火呢！”
有人起哄：“别说废话，有什么绝活拿出来看看呀！”
公蛎将胸脯拍得咚咚响：“当然！我堂堂男子汉，一言九鼎，决不骗人！”
公蛎哑然失笑，伸手去撕他的胖脸：“哟，你不傻嘛，懂得还挺多的。”
毕岸一言不发，欺身上前，道：“道行不足，就该好好呆在洛水里。”擦身而过之际，又微微偏头，冷然道：“既然来了世间便要遵从世间的规矩。下次若再被我发现你擅自依附在他人身上，莫怪我替天行道。”说罢大踏步走了。
公蛎扑上去对着胖头又踢又打：“你还学会犟嘴了是吧？”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脚夫嘲笑道：“好像你看到了似的。”
公蛎鄙夷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公蛎装作无意，忙笑着迎上去，道：“这位老丈，天仓饱满，面相和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不过身体六脉不合，恐有痛风或肌肉痉挛之症。我这里专售筋骨九天回转丸，用二十一种名贵药材炮制，祖传秘方，老丈要不要来一粒试试？”
“王叔王叔，”一个年轻的脚夫朝着位子正中那个黄面男子凑了上来，嬉皮笑脸道：“你刚说了一半，那家当铺，到底怎么了？”
惠风和畅，百事俱兴，东都洛阳南市附近德胜大街游人如织，是城中最为繁荣昌盛之处。
公蛎卖力地抠着落入青砖缝里的一文钱，心里却恨不得扑过去将胖头的嘴巴给缝上。毕岸瞄了公蛎一眼，冷冷一哼，大步流星甩袖而去，身形十分潇洒。
胖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摆出一个武打的架势，肚皮的赘肉一颤一颤：“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公蛎揪住胖头的前襟：“你再说一遍？”
大唐仪凤元年春，高宗同天后武则天移驾洛阳，原本繁荣的东都更加热闹起来了。
不错，公蛎只是一条小水蛇。在洛城城中众多的魑魅魍魉、生灵异兽中，他的道行只够勉强变幻个人形，可以混迹于凡人之中不被发现。
天色渐暗，晚霞只剩下远处的一抹残红。公蛎一手摩挲着螭吻佩，突然道：“胖头，你有什么打算？”
公蛎唯恐他找自己算账，忙蹲下身来，装作捡地下的铜板，心里打定主意，若是他来询问，便打死也不承认。不过偷眼一看，他腰间已经换了另外质地优良的玉佩，虎头龙身，线条流畅，看起来同螭吻佩出自一个工匠之手。
胖头翻起了白眼。正当公蛎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白衣人停了下来，公蛎心头一松，大口大口地喘气，但四肢仍被紧紧压住，动弹不得。
一阵清风，隐约传来河水拍打船舷的声音。那一瞬间，公蛎几乎就想一个猛子扎入洛水，安安逸逸地躲在河岸那处阴凉的洞穴里。
黄面男子争辩道：“钱掌柜说的！钱掌柜说的会有错吗？”
但公蛎睡得极不踏实，心绪不宁，烦躁多梦，连一向鼾声震天的胖头，也辗转反侧，胡乱盘腾，好几次差点将公蛎踹下床来。
公蛎揉着脖子嘟囔道：“至于么？长得英俊而已……”
公蛎一向自诩天资聪慧，若是肯用功，再过个十年百年，修成个俊美男身并非难事，可是难便难在这“用功”二字。洛水旁边便是繁花似锦的洛阳城，如此花花世界，若只能见天儿修行打坐，念经修炼，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当他的修为可以化作人形，便毫不犹豫潜入了洛阳。
公蛎气得“扑”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来，对准旁边那家吓得关门的商铺门前的柱基吐去。
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公蛎才醒了过来，一看胖头，四脚八叉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胖头家是两间土坯房，前些日的一场暴雨，将其中一间的房顶冲塌，只剩下一间，门梁子又坏了。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都不曾留意，倒是那两人不约而同相互打量了一下。少年身形偏瘦，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几分痞气，而对面男子却剑眉星目，五官清朗，一袭宝蓝夏绸窄袖胡服，腰间简单佩戴了一块造型古怪的螭吻佩，身形挺拔伟岸，加上眉间的冷峻意味，甚是英气逼人。
长得好也罢了，服饰打扮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光是腰间那块螭吻佩，都抵得上公蛎半月的生计了——既然他家里条件不错，再买一块玉佩也一定没问题。
公蛎的脸色变了。
胖头啃着手指甲，溜溜地看着公蛎的脸，小声道：“不过要赶上那个潘什么安，估计比较难。”
北市漕运码头，一大早便车马涌动，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的官船客船货船，等待装货卸货的车辆，高接远送的官吏随从，不畏春寒袒胸赤膊的船工脚夫，勾勒出一副繁荣忙乱的景象。码头旁边不足一里处，便是形形色|色的店铺货档，琳琅满目的商品将道路占了大半。街上或有长相各异的商人旅客步履匆匆，或有裙裾飘飞的妇孺游人悠闲自在，其间更不知道有多少的魑魅魍魉，皆融入洛阳的繁华安逸之中。
公蛎本来不愿意同胖头走得太近，说实话，他不怎么瞧得起胖头。但是胖头对他却是掏心掏肺，非要拖着他住他家里，说可以省下一大笔住店的钱。
胖头正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烧饼，公蛎半坐半卧在河畔的草丛里，百无聊赖地丢着石子儿，一下一下地去打桐树上刚结的桐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