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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外之音
>奶奶的咳嗽声在深夜格外刺耳,腾格尔烦躁地戴上vr头盔。
>虚拟世界中,他看见父亲在暴雨中脱下蒙古袍,只为裹住一盒芍药绣品。
>菌丝缠绕他的手指,未完成的芍药竟在数据流中绽放。
>隔壁冷库传来巨响,马晓梅愤怒地踹开大门,智能发酵罐裂开喷涌荧光霉菌。
>她的父亲马金宝突然咆哮,两人在蓝光中对峙,伤痕位置竟完美重叠。
>陈朝阳发现,四十年的刺绣数据竟转译成奶奶的心跳曲线,最高值出现在芍药成型瞬间。
>而马金宝腰间的铜勺在罐体划痕与菌群分布图重合,云脑自动调出当年他测女儿胎心的轨迹。
>那轨迹,竟与最佳搅拌路线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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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的朽木,一下下撕扯着凝滞的空气,也撕扯着腾格尔紧绷的神经。那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固执地钻进他戴着vr头盔的耳朵,与耳机里模拟赛车引擎疯狂咆哮的轰鸣声古怪地混杂在一起。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手指猛地发力,几乎要将那昂贵的游戏手柄捏碎,指尖狠狠拨动音量旋钮,试图用更狂野的虚拟速度与噪音将现实的侵扰彻底淹没。
“嗡——”头盔内视界骤然一暗,旋即被高速流动的炫彩数据流接管。然而,预期的极速赛道并未出现。混乱的数据碎片在眼前飞舞、重组,仿佛一只无形巨手蛮横地将他拖拽进一片全然陌生的数字深渊。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撕裂虚拟空间:【记忆数据过载!来源:核心情感档案-‘父’】。
腾格尔还未来得及咒骂这该死的系统错误,眼前的混沌倏然沉淀、清晰。
他悬浮着,脚下是无边无际、绿意汹涌的草原。风带着湿润青草和遥远牛粪的气息扑面而来,真实得令人窒息。时间,在这里被粗暴地拨回了二十多年前。
视野中央,一个年轻男人正奋力蹬着一辆老旧的二八式大杠自行车。深蓝色的蒙古袍下摆在疾驰中被风鼓起,像一面倔强的旗。腾格尔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是父亲苏和,年轻得几乎陌生,脸庞线条尚未被后来的风霜磨砺得坚硬,唯有眉宇间那份熟悉的沉静未曾改变。父亲后座牢牢绑着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红绸带系着蝴蝶结的方正盒子。那红绸带在单调的绿色草浪中,鲜艳得如同一簇燃烧的小小火苗。
腾格尔的意识模糊地掠过奶奶下午那断断续续、被咳嗽切割得支离破碎的低语:“你爸…走得早…那芍药绣…本该在他婚礼时…” 话语未尽,已被他不耐烦的游戏音效粗暴打断。
就在这思绪闪回的刹那,虚拟草原的天色骤然剧变。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打翻的墨汁,瞬间吞噬了碧空,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苍穹,紧随其后是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几乎同时,冰冷的、豆大的雨点以倾盆之势砸落下来,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雨水无情地抽打在父亲身上,单薄的蒙古袍顷刻湿透,紧紧贴在肩背,勾勒出年轻却坚韧的骨骼轮廓。车轮在迅速变得泥泞湿滑的草甸上艰难跋涉,每一次转动都甩起浑浊的泥浆。
父亲猛地刹住车,单脚撑在泥水里。他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蒙古袍侧襟的布扣,一把将那件厚实的、象征身份与御寒的袍子从身上扯了下来。他没有丝毫停顿,迅速而仔细地将那件宝贵的袍子紧紧裹在了后座那个红绸礼盒上,每一个包裹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那盒子里盛放的并非丝线绣品,而是他全部的未来与承诺。做完这一切,他仅穿着单薄的里衣,重新跨上自行车,弓起背,顶着狂暴的风雨,更用力地蹬车前行。湿透的白色里衣紧贴着他精瘦的脊梁,在灰暗的雨幕中如同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薄纸。他每一次因寒冷或用力而引发的剧烈颤抖,都清晰无比地传递到悬浮于空中的腾格尔眼中。
冰冷的雨水似乎也穿透了虚拟与现实的无形屏障,渗入了腾格尔此刻真实的感官。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蛇行而上。他想喊,喉咙却被无形的冰坨死死堵住。
就在这时,无数闪烁着幽微蓝绿色荧光的纤细菌丝,如同拥有意识的活物,毫无征兆地从虚拟草地的泥泞中、从疾驰的车轮辐条间、甚至从父亲湿透的衣角下疯狂滋长蔓延!它们像灵活的深海章鱼触须,缠绕上腾格尔在虚拟世界中存在的手部投影。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冰凉粘腻感,透过vr手套的传感纤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现实中的手指皮肤上。那感觉并非纯粹的厌恶,更像一种古老而陌生的生命律动,带着泥土深处和腐败边缘的原始气息。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那些冰冷的菌丝缠绕上他的虚拟手指时,腾格尔的身体仿佛被某种沉睡的本能接管。他的右手,那只在现实世界中紧握游戏手柄的手,竟在头盔内不由自主地、极其自然地做出了一个古老而精准的动作——拇指与食指轻轻捏合,中指虚抵,无名指与小指微曲,那是奶奶飞针走线时最常做的、穿针引线前捻动丝线的起手式!
就在他做出这个手势的瞬间,缠绕着他虚拟手指的菌丝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芒!无数细碎的光点汇聚、流淌,如同被无形的巧手牵引。在他眼前,在父亲于暴雨中艰难护送的礼盒上方,在奔腾的数据流核心,一朵繁复、娇艳、栩栩如生的芍药花苞——正是奶奶珍藏的那幅未完成绣品的模样——竟违背了时间与逻辑的法则,由纯粹的数据与荧光菌丝构成,在冰冷的雨水和父亲颤抖的背影映衬下,一层层花瓣缓缓地、奇迹般地舒展绽放开来!花瓣边缘流转着数据特有的冷光,花蕊深处则是菌丝幽微的蓝绿荧光,美得惊心动魄,又诡异绝伦。
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痛猛地从腾格尔紧握的右手掌心炸开!那滚烫感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仿佛他握着的不是塑料手柄,而是一块刚从熔炉里夹出的炽红烙铁!
“呃啊!”他痛呼出声,条件反射般猛地甩开头盔和手柄。
虚拟草原、暴雨中的父亲、绽放的菌丝芍药瞬间消失。眼前是熟悉的、堆满电子设备的凌乱房间。刺目的顶灯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皮肤完好无损,只有一层细密的冷汗。然而,那股灼痛感却像烙印般残留不去。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是——几滴温热的、鲜红的液体,正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滴落,悄无声息地洇开在脚下那块印着廉价卡通图案的化纤地毯上,迅速扩散成几朵小小的、暗红的花。地毯上那幼稚的图案瞬间被染上一种不祥的污迹。
空气里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墙壁,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石膏板,看向隔壁绣房的方向。奶奶的咳嗽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取而代之。
几乎就在腾格尔甩掉滚烫头盔的同一时刻,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粗暴地撕裂了工厂另一区冷冻仓库的恒温死寂!
厚重的合金冷库大门被人从内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开,撞击在外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声响惊得库房高处钢梁上栖息的几只灰鸽扑棱棱乱飞,翅膀拍打声和惊恐的咕咕声在空旷冰冷的巨大空间里激起混乱的回音。
马晓梅像一尊煞气凝结的冰雕,站在冷库门口蒸腾而出的刺骨白雾中。她身上那件昂贵的定制工装沾满了诡异的蓝绿色黏液,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得能刮下铁锈。她面前,那个代表“科学”与“未来”的智能恒温发酵巨罐——直径三米、高五米的庞然金属怪物——此刻像遭受了来自内部的恐怖袭击。坚固的合金罐壁上,一道狰狞的裂缝从腰部向上撕裂,足有一米多长,边缘扭曲翻卷,如同被巨兽的利爪狠狠撕开。裂缝深处,正源源不断地涌出粘稠、散发着荧荧蓝绿光芒的胶质物,如同活体般沿着冰冷的罐壁缓缓向下蠕动、堆积。那光芒幽幽暗暗,映照着马晓梅毫无血色的脸,也映亮了地面上一大片狼藉的、同样散发着荧光的黏液。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强烈发酵酸气、腐败腥甜和泥土深处霉烂味道的气息,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霸道地填充了每一寸冰冷的空气。
这景象,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马晓梅记忆最深处那块从未愈合的伤疤。眼前智能罐裂缝中滋生的诡异荧光霉菌,瞬间与她童年时无数次偷偷窥见父亲那宝贝木桶底顽固的、擦也擦不掉的暗绿色霉斑重叠在一起!那些霉斑是父亲固执坚守“落后工艺”的耻辱印记,是她急于摆脱的贫穷、失败和陈腐过去的象征!
“我早说过!早说过这该死的传统工艺不靠谱!!” 马晓梅的怒吼在巨大的冷库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般的回响,饱含着被背叛的狂怒和压抑多年的委屈。她猛地将手中那个显示着刺目红色“高危污染”警报的便携式微生物检测仪,狠狠摔在智能罐旁边那个孤零零的、显得格外寒酸的老旧桦木桶上。检测仪的塑料外壳应声碎裂,零件飞溅。木桶发出沉闷的响声,桶壁上沉积多年的奶渍和灰尘簌簌落下。
她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像刀子般刮擦着气管。失败。巨大的失败。她押上全部职业声誉引进的尖端设备,竟毁在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传统”手里!这不仅仅是一次生产事故,更是对她精心构建的现代化堡垒的一次无情嘲讽和颠覆。
她靠在冰冷的罐壁上,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和窒息感。冷库的寂静重新包裹上来,只有智能罐裂缝处荧光黏液滴落的轻微“啪嗒”声,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极其细微、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杂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蜗深处响起。
起初只是模糊的电流嘶嘶声,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不稳。渐渐地,一个低沉、沙哑、跑调跑得厉害的男声哼唱声清晰起来,笨拙地试图模仿着摇篮曲的调子。背景里,一个婴儿微弱断续的哭声时隐时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小梅梅…”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马晓梅的身体瞬间僵直,如遭雷击。这是…父亲的声音?年轻时的父亲?那哼唱的调子,她曾在蒙尘的童年记忆角落里隐约听过!婴儿的哭声…是她自己?!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智能罐裂缝处那些缓慢蠕动的荧光菌丝,仿佛被这来自过去的音频注入了生命。它们不再无序流淌,而是在冰冷的金属罐壁上迅速勾勒、凝聚!线条越来越清晰,竟显现出一个年轻男人的侧影——那是年轻时的马金宝!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襁褓,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他正微微嘟起嘴,凑近碗沿,极其小心地吹着气,试图为碗里的奶降温。菌丝的光芒精准地凝聚在他探出的舌尖上,那里赫然有一小块被烫伤的、略显红肿的印记!
就在这影像成型的瞬间,一股极其鲜明、带着铁锈般甜腥的味道,猛地冲上马晓梅的舌根!如此真实,如此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童年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那是她换牙期,啃咬父亲用传统方法熬制的厚厚奶皮时,不小心咬破牙龈渗出的鲜血味道!那甜腥,混合着奶脂的醇厚,曾是她对“父亲的味道”最复杂、最私密的记忆编码。
虚拟的影像与真实的味觉记忆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搅得天翻地覆。她死死盯着罐壁上那菌丝勾勒的年轻父亲被烫伤的舌尖,一股无法遏制的、混杂着恶心、眩晕和被窥探隐私的强烈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血管里奔涌、咆哮。她猛地直起身,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皮靴狠狠碾过地上粘稠滑腻的菌丝黏液,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她几步冲到那个被摔在一边的老旧桦木桶旁,双手抓住冰冷的桶沿,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举起——这承载着失败过去的沉重木桶!
“去死吧!你这该被淘汰的垃圾!”她嘶吼着,将沉重的木桶当作巨锤,朝着智能罐那道如同嘲笑大嘴般的裂缝,狠狠砸去!
“哐——!”
木桶撞击金属的巨响震得整个冷库嗡嗡作响。腐朽的桦木桶沿在撞击下应声碎裂,大块大块的腐木碎屑和经年沉积的奶垢、灰尘,簌簌地崩落下来,如同肮脏的雨点,撒进智能罐裂缝中那片幽幽蠕动的荧光菌落里。菌丝被木屑覆盖,光芒瞬间黯淡扭曲,仿佛发出了无声的痛楚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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