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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的八月,闷热得如同蒸笼。浑浊的湖水蒸腾起粘腻的雾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与尸体腐败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曾经旌旗蔽日、艨艟千里的庞大舰队,如今只剩下残骸与绝望。巨大的“吞吴号”如同漂浮的陵墓,在死寂的湖面上投下巨大的、不祥的阴影。
船舱内,龙涎香早已压不住弥漫的衰败气息。陈友谅枯坐在冰冷的蟠龙宝座上,那身曾经象征无上权威的明黄龙袍,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明显消瘦的躯体上,衬得他眼窝深陷,鬓角竟已染上刺目的霜白。他面前巨大的檀木案几上,空空荡荡,唯有一张泛黄、边角卷曲的图纸被死死攥在手中——那是“水龙吟”核心炮管螺纹的残缺部分,黄蓉当年留下的最后遗笔,也是他心中那点不甘就此沉沦的野火余烬。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上精细的纹路,冰冷的触感却无法熄灭他心底那点名为“不甘”的毒焰。湖口铁锁横江,徐达坐镇,如同铜墙铁壁;陆路要冲,常遇春扼守,飞鸟难渡;粮道断绝,军心离散,每日都有小舟载着绝望的士兵,如同逃离地狱般划向明军水寨的方向,那“愿降吴王”的呼喊,隔着雾气隐隐传来,像钝刀子割肉。
“陛下……”一个虚弱的声音打破死寂。张定边被两名亲卫搀扶着,艰难地站在舱门口。他右肩依旧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麻布,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昔。“各部……又报减员……粮仓……已见底了。”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敲在棺材板上的钉子。
陈友谅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取代。他死死盯着张定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朕……还有最后一张牌!”
他猛地站起,龙袍无风自动,一股困兽濒死的暴戾气息弥漫开来。“传‘潜蛟’!”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舱内阴影处,无声无息地走出十人。皆着深灰色、打着各色补丁的丐衣,看似落魄,然而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隼,太阳穴高高鼓起,步履沉稳无声,周身散发着阴冷而危险的气息。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容枯槁,一双手却莹白如玉,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正是原丐帮净衣派执法长老,如今陈友谅麾下最神秘、最凶悍的“潜蛟”卫统领——白爪鹰,白玉京。
“白长老,”陈友谅的声音嘶哑干裂,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目光如钩,钉在阴影中走出的那道枯槁身影上。“朕……最后的生路,就在你手中了。”他将那枚冰凉刺骨的睚眦扳指和一卷明黄帛书,重重拍在白玉京那双莹白如玉、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中。
“平江,面见张士诚。告诉他,饶、信两路城池。朕的血誓。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血沫。
白玉京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深处,燃烧着最后一点亡命徒的凶光。他紧紧攥住扳指和帛书,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声音如同金铁摩擦:“陛下放心,‘潜蛟’在,信必达!”他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带着九名同样气息阴冷、身着深灰补丁丐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舱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
几乎在“吞吴号”底舱暗门开启,几艘快如鬼影的梭子舟滑入水面的同一时刻,鄱阳湖西岸一处隐秘的芦苇荡中,一双如同寒星的眼睛骤然睁开。
“鬼眼”韦一笑,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藏身处飘然而起,对着黑暗中低声道:“禀盟主,‘白爪鹰’动了,九只小鹰随行,目标西南,平江无疑!”
岸边临时搭建的武林群豪军帐内,灯火通明。宋青书站在巨大的地图前,闻言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平江方向。他身旁,丐帮传功长老和掌棒龙头早已须发戟张,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白玉京,这欺师灭祖的叛徒!”传功长老手中的钢刀重重顿地,火星四溅,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身为八袋长老,竟率心腹背叛帮规,投靠陈友谅这等逆贼。此乃我丐帮百年未有的奇耻大辱!宋盟主,清理门户,我丐帮责无旁贷。老叫花请命,率本帮弟子,定要将这伙叛徒碎尸万段!”
掌棒龙头钢棒一横,声如闷雷:“正是!此獠武功阴毒,爪功尤为了得,其手下也都是五袋以上的硬手,狡诈异常。非我丐帮打狗阵法,难以尽数擒杀。请宋盟主恩准!”
帐内群雄目光齐聚宋青书。宋青书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平江与鄱阳湖之间快速划过:“传功长老、掌棒龙头稍安。清理门户,势在必行。然白玉京此去,意在张士诚,必急于赶路,警惕性极高。强攻截杀,纵能胜,也必是惨胜,且恐其狗急跳墙,玉石俱焚,反坏大事。”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气息如渊似海的范遥和须发皆张、不怒自威的殷天正,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范右使,鹰王前辈。”宋青书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烦请二位,率天鹰门精锐,星夜兼程,务必赶在白玉京之前抵达平江。持我手书,密会张士诚之婿——潘元绍将军。”
他取出一面刻有火焰云纹的玄铁令牌,递予范遥:“告知潘将军,陈友谅已穷途末路,其使者白玉京携重礼欲蛊惑张士诚。此乃祸水东引,引火烧身之举。若张士诚出兵,朱元璋必倾力报复,平江危矣!请潘将军务必设法,切断白玉京面见张士诚之途!”
范遥接过令牌,人皮面具下目光幽深,只微微颔首。殷天正抚须冷笑:“桀桀,好一个祸水东引。宋盟主放心,老夫倒要看看,这‘白爪鹰’的爪子,能有多硬!”
“至于清理门户……”宋青书目光再次转向激愤的丐帮二老,手指重重落在平江与鄱阳湖之间一处险要峡谷,“待白玉京在平江碰壁,负伤而返,心神俱疲,归途必经‘鹰愁峡’!届时,便是两位长老率领丐帮‘莲花落打狗阵’,清理门户、以正帮规之时!”
传功长老、掌棒龙头对视一眼,眼中怒火稍抑,涌起一股冰冷的杀意和一丝佩服。此计环环相扣,既借明教之力挫其锐气,又为丐帮亲手清理门户创造最佳时机!
“谨遵盟主令!”二老抱拳,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与刻骨的恨意。
……
数日后,平江(苏州),吴王府邸外。
风尘仆仆、形容略显狼狈的白玉京,强压着心头的焦躁与屈辱,再次被挡在了那巍峨的朱漆大门之外。门房管事那张油滑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白先生,实在对不住,吴王近日身体抱恙,概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白玉京枯槁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莹白的手指在袖中紧握成拳。他奉陈汉皇帝血书重托,身系数十万大军存亡,竟连张士诚的面都见不到!他强忍怒火,从怀中摸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叶子,不着痕迹地塞入管事手中,低声道:“烦请再通禀潘元绍潘将军,就说故人白玉京,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管事掂了掂金袋,脸上挤出一丝假笑:“白先生稍候,小的再去试试。”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就在白玉京耐心即将耗尽之时,侧门终于开了。出来的并非潘元绍,而是他麾下那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侍卫统领。此人目光如刀,上下打量着白玉京一行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嘲弄。
“白先生?”侍卫统领声音粗嘎,“潘将军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不过将军说了,久闻白先生‘白爪鹰’大名,鹰爪功独步武林,乃当世一绝。”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白玉京身后那九名气息阴冷的丐帮叛徒长老,“恰巧,在下手底下也有几个粗通爪上功夫的兄弟,平日心高气傲。今日难得遇到白先生这等高人,不知……可否请先生移步郊外,指点一二?也好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开开眼!若先生肯赏脸,潘将军那边……或许还能再通融通融。”
此言一出,白玉京身后几名长老眼中顿时凶光毕露!这是赤裸裸的刁难和羞辱。但白玉京枯槁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忌惮。他知道这是潘元绍的试探,甚至是故意拖延。但他别无选择,陈友谅在鄱阳湖多等一刻,就多一分覆灭的危险。
“好!”白玉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请带路!”
……
平江城西,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潘元绍的侍卫统领带着十余名同样蒙面、只露双眼的黑衣人早已等候在此。白玉京一方,九名丐帮叛徒长老如临大敌,呈扇形散开,气息阴冷地锁定着对方。
“白先生,请!”侍卫统领抱了抱拳,指向对面一名同样蒙面、身形高大、眼神却带着几分慵懒之意的黑衣人。
白玉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和焦躁。他此行是求援,不是结仇。当下抱拳还礼,声音刻意放得平和:“请教了。”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欺近,右手五指如钩,带起五道凌厉的破空劲风,直抓对方肩头“肩井穴”。这一抓看似寻常,实则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蕴含着足以洞穿牛腹的阴狠指力。正是他成名绝技“白鹰探爪”的起手式。他意在试探,只用了七分力,更留了三分后劲随时变招。
岂料那蒙面黑衣人面对这凌厉一抓,竟不闪不避,只是脚步看似踉跄地微微一滑,身形如同风中摆柳,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轻松避过爪风。同时,他右手五指同样成爪,看似随意地向白玉京手腕拂来,动作绵软无力,如同醉汉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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