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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然后径直走向最角落里一张靠墙的空桌。那张桌子位置偏僻,光线最暗,旁边就是通往后面伙房(或者茅厕?)的窄门,气味更冲,但胜在清净,不易被人注意,且背靠墙壁,视野却能覆盖大半个铺子。
“两碗高末儿。” 爷爷坐下,将枣木杖靠在墙角,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走惯江湖的淡然。所谓“高末儿”,就是最便宜、最次等的茶叶沫子泡的茶。
跑堂的是个半大孩子,脸上也沾着煤灰,动作麻利地应了一声,很快拎来一个黑黢黢的大铁壶,往两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里倒上滚烫、颜色深褐、散发着浓郁劣质茶碱味的茶水。
爷爷端起碗,吹了吹漂浮的茶沫,小口啜饮着,浑浊的眼睛低垂,仿佛沉浸在茶水的滋味里,又仿佛在闭目养神。但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捕捉着这嘈杂空间里流淌的每一丝信息。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端起粗瓷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灼烧着掌心,劣质茶水的苦涩味冲入鼻腔。我强迫自己小口喝着,滚烫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也压下些许疲惫和紧张。耳朵却竖得笔直,像最灵敏的猎犬,在巨大的嘈杂声中努力分辨着有价值的片段。
“…操他娘的!金牙王那赌档真他娘邪性!老刘头昨儿个刚赢了两块大洋,揣怀里还没焐热乎,今儿一早人就硬了!抬出来的时候,眼窝都他娘的塌了!跟被吸干了似的!”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金牙王的人也敢嚼舌根?”
“怕个鸟!这事儿都传开了!前头老赵,不也是赢了钱,隔天就蹬腿儿了?死得透透的!我看那地方就是闹鬼!”
“放屁!啥鬼不鬼的!八成是金牙王输不起,暗地里下黑手了!”
“下黑手?老刘头那身子骨,壮得跟牛似的!能一下弄死?我看…邪乎!真他娘邪乎!听说…胳膊上还有道黑印子…”
“黑印子?啥样?”
“谁知道…反正邪性!金牙王现在悬着红呢,重金找能人去镇场子!嘿,那点钱,有命拿也得有命花!”
这几个声音来自我们斜前方一桌,三个穿着沾满机油污渍工装的男人,其中一个络腮胡子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惊惧和神秘感依旧清晰传递过来。赌档,赢钱,暴毙,吸干,黑印子…这些词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入我的神经!货郎张老三手臂上那焦黑的火焰印记,爷爷口中的“焚魂火种”,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爷爷端着茶碗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皮微微掀起一条缝,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扫过那桌议论的工人。
就在这时,邻桌一个一直闷头喝汤、穿着件半旧长衫、戴着副断了腿用绳子绑着的眼镜的中年男人,似乎也被那边的议论吸引了。他放下碗,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点神秘和卖弄的口吻,加入了话题:
“几位老哥说的…可是‘聚财坊’那档子事儿?” 他声音不高,但在刻意营造的氛围下,周围几桌都有人下意识地侧了侧耳朵。
“可不就是那鬼地方!” 络腮胡子工人灌了口酒,心有余悸。
“咳,” 眼镜男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我知道内幕”的意味,“这事儿…怕不是金牙王下黑手那么简单。兄弟我前些日子…咳…去关里跑货,听道上朋友提过一嘴…说是有种南边来的‘高人’,会弄一种邪乎玩意儿…叫什么‘运财童子’还是啥的…专吸人的财运和…精气神儿!被吸了的人,可不就是赢钱之后立马干瘪暴毙?跟几位老哥说的…一模一样!”
“运财童子?” 旁边一个穿着皮坎肩、像是牲口贩子的汉子嗤笑一声,“你他娘的说书呢?还童子?”
“爱信不信!” 眼镜男有些挂不住脸,梗着脖子,“反正这事儿透着邪性!金牙王那点道行,镇不住!他那悬红告示贴出来两天了,听说也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先生’进去瞧过,屁都没放一个就灰溜溜跑了!现在,根本没人敢接他那茬儿!”
“跑了?” 络腮胡子工人瞪大了眼,“连那些跳大神的都不敢碰?”
“可不是!” 眼镜男见吸引了注意,又来了劲头,“所以说啊,那地方现在就是个鬼窟!谁沾谁倒霉!金牙王自己都他娘的快吓尿了!悬红一天比一天高,可就是没人敢去!嘿嘿,这钱啊,烫手!有命拿,没命…”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茶铺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寒气卷着雪沫子冲了进来。两个穿着黑色棉袄、身材壮硕、眼神凶狠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目光如同鹰隼,冷冷地扫过嘈杂的铺子,尤其在刚才议论纷纷的那几桌人脸上停留了片刻。其中一个脸上带着麻子的,目光阴冷地盯了眼镜男一眼。
铺子里的喧嚣瞬间降低了好几个分贝。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人,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纷纷低下头,闷声喝茶吃饭。眼镜男更是脸色煞白,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那两个黑袄汉子没停留,径直走向柜台,似乎只是进来买点东西或者传个话。但那股无形的、带着暴力威胁的压迫感,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茶铺。空气重新变得凝滞,只剩下压抑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爷爷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两个黑袄汉子的背影,又落回手中那碗浑浊的茶水。他枯槁的手指,在粗糙的碗沿上,极其轻微地、如同叩击某种无形韵律般,点了两下。
“…噬运…非童子…” 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蚊蚋,只有紧挨着他的我才能勉强捕捉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我的脑海!
噬运!
眼镜男口中的“运财童子”,爷爷直接点破本质——是“噬运”!吞噬气运!而且,不是“童子”!那会是什么?联想到货郎张老三的“焚魂火种”,矿洞深处的黑炎教纹路,还有赌徒赢钱后被“吸干”的诡异死状…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金牙王的赌档!“聚财坊”!那里盘踞的东西,恐怕与黑炎教的阴邪手段脱不了干系!它不仅是吞噬财运,更是在吞噬活人的精气神!如同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张开了贪婪的巨口!
爷爷端起碗,将最后一点苦涩的茶沫一饮而尽。浑浊的眼底深处,风暴在无声地酝酿。他放下粗瓷碗,碗底与油腻的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红…我们…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