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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临别的嘱托。一个“走”字,便是号令,便是征途开启的宣言。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土炕,破旧的桌椅,墙上残留的符箓痕迹…熟悉的一切,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远行的陌生感。院墙外,那股粘稠的窥视感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胡三姑那破土屋的方向,一丝极淡的、带着惊疑的诡异香火气,若有若无地飘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清冽的寒风瞬间涌入。跪在地上的张老三被冻得一个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我们。
爷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踏过门槛,走入叶家沟冰冷的晨光里。他的背影依旧瘦削,却挺得笔直,仿佛一座移动的山岳,将院内的压抑和院外窥伺的阴霾都踩在了脚下。
我紧随其后,反手带上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院门。
“咔哒。”
一声轻响,门栓落下。
门里门外,已是两个世界。
叶家沟的土路,被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着关外特有的、粗粝的土腥气。
这气息,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方水土的味道,陌生的是,这一次,我不是在沟里捡柴火,不是去后山采药,而是真的要离开它,走向外面那广袤无边、吉凶未卜的天地。
脚步踩在冻土上的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我能感觉到,几道目光从低矮破败的土坯房窗户后面投射出来,带着惊疑、畏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赵老憨家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裂开了一条细缝,又飞快地合上了。
爷爷目不斜视,提着枣木杖,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窥探和低语,都不过是拂过山岗的微风。那份沉寂如山的气度,无形中驱散了我心头最后一丝因离开熟悉环境而产生的茫然。
我们沉默地穿过死寂的村庄,走向村口那条通往山外的、被积雪覆盖的土路。
“爷,”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老黑山…那地方…”
“凶险之地。” 爷爷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自古…多诡事…黑炎…选它…必有…依仗…”
他顿了顿,脚步未停,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前方层叠的山峦:“你爹…的线索…厌胜钱…指向…那里…不是…巧合…”
我的心猛地一紧。父亲…那个只存在于照片和爷爷只言片语中的模糊身影,他的失踪,果然也和黑炎教、和那诡异的厌胜钱脱不开干系!老黑山,像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将所有线索都吸了过去。
“那货郎…” 我回头望了一眼早已消失在土屋后的叶家小院方向,“他中的诅咒…”
“焚魂火种…” 爷爷吐出四个字,带着冰冷的厌恶,“黑炎…邪术…歹毒…以生灵…怨念…为引…点燃…魂魄…慢灼…直至…化为…灰烬…”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褡裢里那几颗冰冷的暗红颗粒,手臂深处的阴毒似乎也感应到同源的恶意,隐隐刺痛。焚魂火种…这名字就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性!
“他…心脉…被…冰魄…镇住…” 爷爷继续道,声音没有波澜,“三日…是极限…找到…源头…或…解法…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三日,这是我们救那货郎性命的时限,更是我们深入虎穴、追查线索的倒计时!压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沉压在肩头。
脚下的路开始向上延伸,积雪更深,踩下去能没到小腿。寒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地打来。四周是连绵起伏、覆盖着厚厚白雪的山岭,莽莽苍苍,无边无际,透着一股原始而冷酷的寂静。
回头望去,叶家沟已经变成了山坳里一片低矮模糊的土黄色影子,被无尽的灰白和墨绿的山林所包围,渺小得可怜。院墙的界限,胡三姑的香火,赵老憨的窥探…那些曾经如同蛛网般缠绕着我的无形束缚,此刻都被这莽莽群山轻易地抛在了身后。
然而,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感觉,却随着视野的开阔,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常家的警告言犹在耳,黄家的死仇蛰伏在暗处,而黑炎教这条毒蛇,已然亮出了獠牙,在老黑山张开了它的罗网。
爷爷的脚步在村口最后一块界石旁停下。那是一块半人高的、被风霜侵蚀得看不出字迹的粗糙石头。
他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深深地看向那片被我们抛在身后的、养育了他一生也困锁了他半辈子的山坳。山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和空荡荡的旧棉袄,猎猎作响。
然后,他看向我。
那目光,不再有躺在炕上时的虚弱和深潭般的平静,而是燃烧着一种沉寂多年、如今被彻底点燃的火焰。那火焰里,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托付重任的期许,更有一种属于叶家玄门、属于他叶玄明骨子里的傲然与不屈!
“宿尘…”
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砸在冻土上,清晰无比,带着千钧的力量:
“路…自己…趟…”
“骨头…要硬过…老黑山…的石头…”
“心…要冷过…这关外的…雪!”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手中的枣木杖向前方那条淹没在无尽风雪中的山路,重重一顿!
“走!”
不再有丝毫留恋,那个瘦削却挺直如松的背影,率先踏入了茫茫风雪,向着老黑山的方向,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与未知的刀锋,义无反顾地走去。
风雪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我最后看了一眼叶家沟的方向,那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死寂。然后,我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自由与凶险气息的空气,紧了紧肩上的褡裢,感受着后腰处那柄枣木短剑传来的沉甸甸的冰凉与力量,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追着爷爷的背影,踏入了那片苍茫的白色天地。
脚下,是冻硬的、咯吱作响的积雪。
前方,是翻涌的、吞噬一切的风雪。
叶家沟,被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远行,开始了。白山黑水,灵异江湖,属于叶宿尘的无常之路,在这一刻,才真正铺展开它冰冷而残酷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