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镝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车毅小说网https://www.cheyil.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口诀并不长,只有几十个字。爷爷念诵得很慢,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奇异的重量和牵引力。我努力集中精神,跟着他重复。那字句拗口,含义更是晦涩难明,如同天书。爷爷并不解释字面意思,只强调节奏和呼吸的配合。
“吸气,”爷爷的声音引导着,“想象天地间最精纯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自头顶‘百会’穴缓缓注入,沉入腹下丹田…”
“呼气,”他的声音转为悠长,“将体内浊气、杂念,随气息自口鼻徐徐吐出,散于虚空…”
我笨拙地模仿着。吸气时,努力去想象那所谓的“精纯气息”,却只觉得冰冷的空气呛入鼻腔,冻得肺管子生疼。呼气时,更是毫无感觉,只觉得憋闷。动作僵硬,呼吸急促而浅薄,完全不得要领。胸口那枚鬼玺,也毫无反应,冰冷沉寂。
爷爷睁开眼睛,看着我憋得通红的小脸和手忙脚乱的样子,并没有丝毫的不耐。他伸出手,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按在我冰凉的小腹(丹田位置),另一只手则按在我的后背心(命门附近)。
“莫急,莫强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意守丹田,似守非守。呼吸…要深…要长…要匀…”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棉衣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流,缓缓渗入我的身体。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清凉的气息,随着他的引导,从按在我背心的手掌传入,沿着脊柱缓缓下行,汇入小腹。这股气息与我自身那刺骨的阴寒截然不同,它温和、纯净,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活力,如同一缕破开冰封的初春暖流。
“这就是…‘炁’?”我心神剧震,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爷爷所说的那种存在于天地、流转于自身的力量!它如此微弱,却如此真实!
在那股外来暖流的引导下,我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尝试着跟随爷爷的节奏。吸气时,不再刻意想象,只是努力将气息吸得更深一些,试着去“感受”那股流入小腹的暖意。呼气时,也不再憋闷,而是自然地、缓慢地将浊气吐出。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真的开始在我冰凉的小腹深处凝聚、盘旋,虽然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但它确实存在了!
“好,保持这种感觉。”爷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缓缓收回了手掌,“这便是玄冥吐纳的入门之基——引气入体,凝神丹田。每日卯时(清晨5-7点),天地阳气初升,最宜修习此法。持之以恒,丹田之炁自会壮大,温养脏腑,驱寒辟邪。”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修炼结束,我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小腹处那点微弱的暖意早已消散,只剩下熟悉的阴冷和深深的疲惫。但内心深处,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满足感。我终于,触摸到了那个神秘世界的门槛!
爷爷传授的第二个根基,是“静心清神咒”。这是一段更加短促、音节也更为奇特的咒文: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咒文本身依旧晦涩,但爷爷重点强调的是念诵时的“心念”。他教导我,念诵此咒时,需摒弃一切杂念,观想眉心处有一点清冷纯净的月光,随着咒文诵念,月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洗涤整个脑海,驱散所有烦躁、恐惧和负面情绪。
“此咒不修炁,只修心。”爷爷神色肃然,“心若磐石,则外邪难侵;神若明镜,则幻象自破。尤其对你…”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那些‘东西’的侵扰,多半始于乱心。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便是守住性命的第一道关隘!”
练习静心咒远比吐纳更让我痛苦。闭上眼,黑暗降临,那些无形的窥视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伴随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幻象碎片。有时是母亲临死前大睁的、空洞的眼睛,有时是窗外扔进来的、血淋淋的死鸡头,有时是风雪夜里父亲绝望嘶吼的背影…每一次尝试集中精神观想那点“月光”,都会被这些翻涌的杂念和恐惧轻易打断。念诵的咒文也变得磕磕绊绊,毫无力量感。
爷爷并不催促,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在我心神彻底失守、小脸煞白、身体控制不住颤抖时,才伸出温暖的手掌按在我的头顶,口中低喝一声:“定!”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注入,强行压下那些翻腾的杂念和恐惧,让我得以喘息。
“心猿意马,非一日可降。”他收回手,声音平静,“日日持诵,便是磨刀之石。百遍不成,便千遍;千遍不成,便万遍。总有水滴石穿之日。”
日复一日,卯时吐纳,子夜静心(爷爷说子时阴气最重,心魔最盛,正是磨砺心志的磨刀石),成了我生活中雷打不动的功课。进展,却慢得令人沮丧。
玄冥吐纳法,引气入体,凝练道炁,这本是玄门最根基的功夫。可对我而言,却如同在坚冰上开凿沟渠,艰难无比。那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爷爷所说的“灵气”,我感知起来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即便在爷爷引导下,偶尔能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引入丹田,那点可怜的暖意也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根本无法在冰寒刺骨的丹田里真正扎下根来。更别提自行运转周天了。每一次修炼结束,除了精疲力竭,丹田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死寂的冰原。
静心咒的修炼同样进展缓慢。那些盘踞在意识深处的恐惧和杂念,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异常。观想的“月光”总是微弱黯淡,轻易就被阴霾吞噬。虽然爷爷的“定”字诀总能及时拉我一把,但我深知,这终究是外力,离“心神安宁”、“智慧明净”的境界,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种与同龄人修炼速度天差地别的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尤其是当隔壁李婶家那个比我大两岁的虎子,跑来炫耀他爹刚教他的一套“虎虎生风拳”,在院子里打得虎虎生威(虽然在我眼里破绽百出),引得李婶连声夸赞“虎子有出息”时,那种对比带来的酸涩和无力感,更是难以言喻。我只能在角落里,默默运转着那几乎毫无进展的吐纳,感受着丹田的空虚和身体的阴寒。
然而,就在这正统道法修炼举步维艰的同时,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却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日渐凸显。
我对“阴气”的感知,敏锐到了近乎诡异的地步。
爷爷带我去后山拾柴。踏入一片背阳的、长满苔藓的潮湿洼地时,我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比平时更刺骨、更粘稠的阴冷瞬间包裹了全身,皮肤上甚至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指着那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洼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爷爷…这里…好冷…有东西…不高兴…”
爷爷的脚步猛地顿住,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那片洼地。他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苔藓覆盖下隐约露出的几块风化严重的青黑色石头,脸色微微一凝:“是处积阴的‘煞眼’。早年…怕是埋过横死之人,怨气未散,引了地脉阴煞淤积在此。”他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张驱邪符,手腕一抖,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微弱的金光射入洼地中央。空气中那股粘稠的阴冷感才缓缓散去。
去村头老井打水。那口井不知用了多少年,井壁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井水冬暖夏凉。可每次靠近井口,尤其是当辘轳转动,冰冷的井水被提上来时,我总能“闻”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挥之不去的、如同水草腐烂混合着铁锈的腥气。这股气味让我头晕恶心,本能地想要远离。
“井里有东西…”我扯着爷爷的衣角,小声说,“泡了很久…很生气…”
爷爷闻言,盯着那幽深的井口看了许久。几天后,他找来了村长,不知说了什么。再后来,村里几个壮劳力下井清理,果然从井底淤泥里捞出了几块锈蚀严重的、不知什么年代的铁器残片,还有一具早已朽烂成白骨、缠绕着水草的尸骸。据说是很多年前一个失足落井的外乡人。井水被彻底淘洗消毒后,那股让我难受的腥腐阴气才彻底消失。
最让我自己都感到心惊的一次,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胸口鬼玺微微发凉。屋外月光惨白,树影婆娑。忽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啜泣声,丝丝缕缕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那声音并非真实响起,更像是直接在我脑海里生成!我吓得浑身僵直,猛地坐起身,死死抓住胸前的鬼玺。
“爷爷!”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屋子东北角的地面,“下面!下面有东西在哭!好难过…好恨…”
爷爷瞬间惊醒,眼神锐利如电。他没有质疑我的话,而是立刻点燃油灯,抽出桃木剑,并指在剑身上飞快地画着什么。他走到我指的那个角落,蹲下身,用剑尖轻轻敲击着地面,侧耳倾听,脸色越来越凝重。随后,他取来朱砂笔,在那块地面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符文落成的瞬间,我脑海中的啜泣声陡然变成了充满恶毒的尖啸,随即迅速减弱,最终消失无踪。
“是地缚灵。”爷爷收起桃木剑,脸色阴沉,“不知是哪年哪月,被人活埋在此处的冤魂,怨气深重,被地气束缚无法离开,年深日久已近厉鬼。幸好…你提前察觉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庆幸,有后怕,更有一种深沉的忧虑。
这种对阴邪之气的超常感知,让我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预警器”,帮爷爷化解了几次潜在的凶险。然而,每一次感知,都伴随着强烈的生理不适——刺骨的阴冷、眩晕、恶心、心悸…仿佛身体在被迫吸收那些负面的能量。更让我不安的是,每当这种感知发生时,紧贴着我胸口的鬼玺,总会变得异常“活跃”。
它不再仅仅是冰冷沉寂,或是应激时散发的冰凉护罩。当浓郁的阴气出现,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我皮肤下微微震动,散发出一种…渴望?仿佛一个饥饿的人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那枚残缺的青铜印钮上盘踞的狰狞异兽,在我恍惚的感知里,似乎连那双空洞的眼窝都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芒!
一次,在靠近一处荒废多年的孤坟时,那股熟悉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阴冷再次袭来。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这一次,鬼玺的震动格外明显,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吸力,竟透过我的皮肉,主动牵引着坟茔周围散逸的、稀薄的阴气,丝丝缕缕地汇入!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流,被鬼玺吞噬后,它本身那股沉寂的、深不可测的“底蕴”,似乎微不可察地…壮大了一丝?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我猛地抬头看向爷爷,他正凝神观察着坟茔的方位,并未察觉我瞬间的异样。
“爷爷…”我的声音干涩,带着恐惧,“这印…它…它在‘吃’那些不好的东西?”
爷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胸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枚紧贴着皮肤的邪异印玺。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林间的风都仿佛停滞了。最终,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那印玺,而是重重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沉重的安抚,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尘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记住爷爷的话。它给你的,是毒药裹着的糖。你借它的力一分,它缠你的身,便紧一寸!《玄冥录》的正道,才是你唯一的生路!再难,也得走下去!听见没有?!”
他的眼神,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我的灵魂深处。我看到了他眼中深藏的恐惧,那恐惧并非源于坟茔的阴灵,而是源于我胸前这块他亲手挂在我脖子上的、来自幽冥的邪物,以及它与我那诡异体质之间,那越来越紧密,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