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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台,郭麒麟刚过去打圆场,话还没说完,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眼神却紧紧锁着我,“怕我吃了你?还是怕赔钱?”
我的脸瞬间又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桌布。“我……我当时真的吓坏了……而且……而且我老板一直在催命一样打电话……那份文件很重要……我……” 我语无伦次,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工作可能……也丢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哦。” 他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正好服务生端着热气腾腾的铜锅和几大盘红白相间的羊肉片过来了,麻酱、腐乳、韭菜花等蘸料也一一摆好。升腾的热气和浓郁的肉香暂时冲淡了尴尬紧绷的气氛。
“先吃饭。” 他拿起筷子,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吃饱了再说。”
他动作熟练地夹起几片鲜嫩的羊上脑肉,在滚沸的清汤里快速地涮了几下,肉片瞬间变色蜷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夹起一片,在自己那碗调得浓稠喷香的麻酱料里滚了一圈,然后——放到了我面前的碟子里。
“尝尝。这儿的肉不错。”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我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我彻底懵了。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不是来声讨赔偿的吗?怎么变成给我夹菜了?我看着碟子里那片裹满酱料、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羊肉,又看看对面已经开始自顾自涮肉、吃得一脸满足的岳云鹏,大脑彻底宕机。鸿门宴……是这样的吗?
“愣着干嘛?吃啊!” 他抬眼瞥了我一下,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催促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填饱肚子再说。”
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家常的理所当然,瞬间击溃了我紧绷的神经防线。一天没吃东西的胃袋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抗议。
管他呢!死也做个饱死鬼!我像是被那肉香蛊惑了,破罐子破摔地拿起筷子,夹起那片羊肉,狠狠塞进嘴里。
鲜、嫩、香!麻酱的醇厚、腐乳的咸鲜、韭菜花的辛香完美地包裹着羊肉本身的鲜美,在舌尖轰然炸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瞬间安抚了叫嚣的胃,也奇异地抚平了一些惶惑不安。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诡异又莫名和谐的气氛中度过。岳云鹏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的。他话不多,偶尔指点我哪种肉涮几秒口感最好,哪种蘸料怎么调更地道。他吃得很快,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发泄式的狠劲儿?好像要把什么不顺心的事都嚼碎了咽下去。
大半盘羊肉下肚,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红润了一些,之前那股沉沉的疲惫感似乎被热气驱散了些。他放下筷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这才重新看向我,眼神平静了许多。
“饱了?”他问。
我点点头,胃里暖暖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之前的恐惧消散了大半,但疑惑更重了。
“那件大褂,”他终于主动提起了那个沉重的话题,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是师傅去年送的生日礼。苏州定制的云锦,上面的暗纹是请老师傅手工盘的金线。”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下去。云锦?手工盘金?完了,这价格……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今晚演出,我本来要穿它上台说《汾河湾》的。”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结果,你也看到了。”
“岳老师,我……”我艰难地开口,嗓子发干。
“郭麒麟后来跟我说了,”他打断我,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点审视,“他说你看起来吓坏了,抱着文件跑得飞快,像后面有鬼追。还说……你摔那一下,看着挺疼?”
我没想到郭麒麟会跟他说这个,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我那会儿,是气疯了。”他靠在椅背上,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事后的坦诚,“那大褂,是我第一次收到师傅送那么贵重的礼,意义不一样。而且马上要上场……你是没看见,后来服装组手忙脚乱给我找备用的,差点没赶上。”
我能想象那个兵荒马乱的场景,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真的对不起……”
“行了,对不起说八百遍了。”他摆摆手,显得有些烦躁,但又不是冲着我,“这事儿,要说全是你的错,也不公平。后台本来就乱,通道窄,堆的东西也多。”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你老板后来……真把你开了?”
话题转得太快,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嗯。催命的文件没送到,客户那边……估计黄了。” 说出这个事实,心口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岳云鹏沉默了几秒,那双小眼睛盯着翻滚的铜锅汤底,似乎在思考什么。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语气变得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那大褂的事,算了。”
“啊?”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算了。” 他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我,眼神平静,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不用你赔了。”
巨大的震惊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张着嘴,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不用赔了?那件价值不菲、意义非凡的大褂?就因为我丢了工作,看起来可怜?
“为什么?”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岳云鹏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一口,避开了我直直的目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像是在组织语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语气有点生硬,带着点习惯性的别扭,“一件衣服而已。脏了就脏了,洗洗……或者,收起来得了。师傅那儿……我再去磕头认错呗。”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再说……看你那会儿跑得鞋都快掉了的样子……还有刚才说起工作……啧,算我倒霉,也……算你倒霉。扯平了。”
“扯平了?” 我喃喃重复,巨大的不真实感让我脑子发晕。一场足以压垮我的灾难,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就因为“扯平了”?
“不然呢?” 他挑眉,那点熟悉的、带着点“贱嗖嗖”的劲儿又回来了,“难道真让你去卖血?还是让我去你公司门口拉横幅?丢不丢人?”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有,但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好像……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浑?或者说,他的“浑”底下,藏着一种奇怪的、笨拙的……柔软?
“行了,这事儿翻篇了。” 他放下水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利落,仿佛刚才那个有点别扭的瞬间从未发生过。“吃也吃了,账也清了。走吧。” 他站起身,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又把自己裹成了那个地下党。
我如梦初醒,慌忙跟着站起来。
他走到前台,动作很快地结了账。我下意识地想去掏钱包,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说了我请。”
走出东来顺,王府井的喧嚣热浪再次裹挟而来。他站在霓虹灯闪烁的光影下,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脸,回头看了我一眼。
“以后走路看着点。” 他闷闷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点教训的口吻,却又没什么真正的责备意味,“……别再撞别人身上了。”
说完,不等我回应,他转身,低着头,迅速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略显敦实的背影,很快就被人潮吞没,消失不见。
我独自站在原地,夜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空气里还残留着东来顺麻酱的香气,胃里是暖的,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留下一个酸酸涩涩、又带着点奇异暖意的印记。
一件价值连城的大褂,一顿莫名其妙的涮肉,一个戛然而止的句号。
岳云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