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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碎瓷难圆梦【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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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轮磨过,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虚脱的平静,“该登机了。”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我面前。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向他那双盛满了疲惫、痛楚和一种近乎悲悯神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沉重的、无声的支撑。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冰冷的女声清晰地报出我的航班号,催促着乘客前往登机口。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直灌入肺腑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然后,我伸出自己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放进了他滚烫的掌心。

他的手立刻收紧,像一道坚固的、滚烫的枷锁,也像一条维系着生与死的、唯一的绳索。他用力地、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指骨捏碎,传递过来的,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不再看我,只是紧紧地牵着我的手,转身,迈开脚步,朝着登机口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直,像一座沉默移动的山岳,为我劈开这离别的荆棘之路。

身后,是广德楼后台那声刺耳的碎瓷声响,是刘筱亭绝望赤红的眼睛,是秦霄贤带着哭腔的呼喊,是这座城市所有的喧嚣、温度、和……那个被我亲手埋葬的名字。

身前,是闸机冰冷的金属栏杆,是通向未知生途的狭窄通道,是异国他乡冰冷的仪器、陌生的语言、和无边无际的孤独战场。

脚步,沉重地踏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每向前一步,身后的世界就模糊一分,心口那个被硬生生剜出的空洞,就扩大一分。

冰冷的寒风从登机廊桥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只有张云雷那只滚烫的、紧紧攥着我的手,是这无边寒冷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热源。

登机口近在咫尺。穿着制服的地勤人员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准备查验登机牌。

张云雷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依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转过身,面对着我。

离得这样近,我能看清他眼底那片深重的、化不开的疲惫,和他极力维持的平静下,那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楚。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落在我的头顶。

那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沉重的温柔。掌心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回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像闷雷滚过心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悲凉,“往前走。铃铛。”

他叫了我的小名。不是全名,也不是妹妹。只是“铃铛”。像小时候每次我摔倒了、委屈了,他把我抱起来时那样。

那一声“铃铛”,像一把淬了温柔毒药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一股尖锐的、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比任何一次咳血的疼痛都要来得猛烈!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滑过冰冷的脸颊,砸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哭出声。身体在他的掌心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哥……” 我哽咽着,破碎的音节从颤抖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依恋、恐惧和诀别的痛楚。

张云雷放在我头顶的手,几不可察地加重了一点力道,像是在传递最后的力量,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封印。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赤红的眼底有水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副坚硬的、不容置疑的模样。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然后,他松开了落在我头顶的手,也……松开了那只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

掌心骤然失去那滚烫的、唯一的支撑和温度,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心,在那一刻,仿佛也跟着那只手的离去,彻底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他往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我模糊的泪眼中,渐渐拉开距离。他不再看我,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我,面向候机大厅那片喧嚣而模糊的光影。那背影,挺直,孤绝,像一座沉默的界碑,矗立在我与过往世界的分界线上。

“走吧。”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彻底的平静,也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

我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个沉默的背影,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支撑的轮廓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冰冷的、闪烁着指示灯的登机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离那个背影更远一步。每一步,都离那个熟悉的名字、熟悉的世界、熟悉的爱与痛,更远一步。

不能回头。哥说了,不能回头。

身后,是广德楼后台碎裂的青花瓷片,是刘筱亭绝望的目光,是张云雷沉默如山岳的背影,是我二十多年生命中所有的欢笑、泪水、眷恋与不舍。

身前,是狭长冰冷的登机廊桥,是巨大轰鸣的钢铁飞鸟,是慕尼黑大学医学院惨白的病房和无休无止的治疗,是渺茫却必须抓住的、名为“活着”的微光。

闸机冰冷的金属栏杆在身后合拢,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像一声无情的叹息,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挺直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抹去脸上狼狈的泪痕。动作粗鲁,皮肤被摩擦得生疼。

然后,迎着廊桥尽头那巨大舷窗里透出的、惨白而冰冷的光,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身后,万籁俱寂。只有心口那个被剜出的空洞,在呼啸着凛冽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