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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郡,桃花源深处,何家桃林。
午后的阳光泼洒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繁茂得近乎嚣张的桃枝,在厚软的腐叶地上筛下无数跳跃的金斑。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得发腻的蜜桃香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勾得人喉头发痒。
“小兔崽子!站住!”
“别跑!看老子逮住你扒了你的皮!”
粗嘎的咆哮声如同滚雷,猛地撕裂了这片桃源仙境的宁静。几道穿着何家统一制式褐色短褂的壮硕身影,挥舞着粗糙的桃木棍,蛮牛般在林间横冲直撞,撞得枝叶乱颤,熟透的桃子扑簌簌往下掉。他们的目标,在前方那片浓密枝叶掩映的矮墙下,像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鳅。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几分矫健的筋骨。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此刻沾满了桃林里特有的红泥和草屑,紧紧贴在身上。他动作快得惊人,时而矮身钻过低垂的桃枝,时而足尖在虬结的老树根上一点,借力便跃出去老远,灵活地在粗壮的桃树间闪转腾挪,带起的风拂过枝头,又惹落一片粉红的花雨,纷纷扬扬洒在他微乱的黑发上。
正是何济。何家旁支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他怀里鼓鼓囊囊,塞满了刚从树上薅下来的、个头饱满、色泽诱人的蜜桃。此刻他正奋力朝着一处被藤蔓半遮半掩、早已废弃的矮墙缺口冲刺。眼看就要成功脱逃,那墙后却猛地又冒出两个手持木棍的家丁,一脸狞笑地包抄过来。
“嘿嘿,小济爷,往哪儿钻呐?族老今儿可发了大话,非得逮着你不可!”
何济脚步猛地一顿,清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懊恼。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像被逼到了角落的小兽。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目光瞬间锁定了旁边一棵格外粗壮、枝桠几乎伸到墙头的歪脖子老桃树。那树盘根错节,正好是个绝佳的垫脚处。
“堵你爷爷的路?下辈子吧!”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话音未落,他身子猛地一矮,避开侧面扫来的一棍,紧接着双脚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棵歪脖子老桃树冲去。脚尖精准地踏在一块凸起的树瘤上,借力向上一纵!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韵律感。他像只灵活的猿猴,双手攀住一根粗壮的横枝,腰腹发力,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轻盈地翻上了墙头。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看得底下几个家丁都有些发愣。
“拜拜了您嘞!”何济得意地骑在墙头,一手扶稳怀里摇摇欲坠的蜜桃,另一只手还不忘对着墙下气急败坏的家丁们做了个鬼脸。那笑容灿烂又带着几分顽劣,是少年人特有的、闯了祸却自以为得计的狡黠。
然而,乐极往往生悲。
就在他转身准备跳下墙头、逃之夭夭的瞬间,脚下一滑!墙头的青苔湿滑异常,他重心骤然失衡,怀里的桃子再也抱不住,如同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地朝着墙下滚落。
“哎哟!”
“我的桃——!”
何济心疼的惊呼和家丁们混乱的叫骂几乎同时响起。但他此刻顾不得桃子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仰,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试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墙下那条通往何家祖祠、平日少有人迹的青石板小径上,恰巧走过一行人。
为首者,正是何家位高权重的大族老何秉忠。他身着庄重的深紫色锦袍,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张脸常年绷着,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不怒自威。今日他心情似乎格外不错,因为头上正端端正正戴着一顶崭新的紫金冠。那冠子做工极为考究,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冠顶镶嵌的一块鸽卵大的深色玉石,更是流光溢彩,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贵气与威严。这冠子是他昨日才花大价钱从郡城珍宝阁购得,今日特意戴上,准备去祖祠主持一场重要的祭告先灵仪式,以示庄重。
他正捻着胡须,对身旁陪同的几位族中管事矜持地颔首,享受着众人敬畏又艳羡的目光,谈论着即将开始的祭祀。
“此冠乃前朝旧制,非德高望重者,不足以……”
话音未落。
嗖——啪!
一个圆滚滚、沉甸甸、汁水饱满、沾着红泥的蜜桃,带着何济坠墙的力道和怨气,如同天外陨石,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何秉忠那颗高昂着的、戴着崭新紫金冠的脑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清脆的撞击声异常响亮。
那顶象征着身份与威仪的崭新紫金冠,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正义”砸得猛地一歪!冠顶那颗价值不菲的玉石瞬间脱离了束缚,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当啷”一声脆响,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光泽暗淡,沾满了泥土。而何秉忠精心梳理的头发,被桃汁和果肉糊得一片狼藉,几缕花白发丝狼狈地粘在额角,紫金冠歪斜地挂在头上,摇摇欲坠。
何济自己也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墙下的草丛里,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挣扎着抬起头,正好对上何秉忠那张因为极度震惊和暴怒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
何秉忠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指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济,手指哆嗦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变了调的嘶吼:
“孽……孽障!无法无天的孽障!!给我……给我拿下!拿下!!!”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跳,眼珠子都红了。那顶歪斜的紫金冠,那粘稠的桃汁,那滚落尘埃的宝玉,都成了最刺目的羞辱,将他今日所有的得意与尊严践踏得粉碎。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扑了上来,死死扭住了还在揉着腰眼、龇牙咧嘴的何济。
何家祖祠。
厚重的黑漆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被粗暴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将族老何秉忠那饱含着刻骨怨毒与森然寒意的最后通牒锁在了门外。
“……守祠三月!每日清扫,跪拜先灵,静思己过!若敢踏出此门半步,或再生事端,休怪老夫动用家法,打断你的腿!哼!”
那声冷哼,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鞭子,抽在何济的心上,留下冰冷的回响。
祠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狭小的雕花木窗,吝啬地透进几缕惨淡的、带着浮尘的光柱,斜斜地切割着浓重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混杂着灰尘、霉味、冷烛和线香燃烧后残留的奇异气息,冰冷,沉重,仿佛凝固了千百年的时光。
何济揉了揉被家丁扭得生疼的肩膀,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那股因受罚而激荡的憋闷和愤懑,此刻在这死寂阴森的环境里,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冰冷的清醒。
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这座承载着何家厚重历史的祠堂。
高大、幽深、空旷。一排排深黑色的祖宗牌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士兵,整齐地矗立在巨大的神龛之上,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隐没在穹顶的黑暗里。牌位上的鎏金名字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一闪,冰冷而漠然,俯视着下方渺小的闯入者。巨大的承尘梁木上,雕刻着繁复而狰狞的异兽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张牙舞爪。地面上铺着冰冷的巨大青砖,缝隙里积着厚厚的陈年香灰。几盏长明灯在神龛前的供桌上幽幽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那些牌位和梁上异兽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怪异,投射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如同无数窥伺的鬼魅。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何济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感觉祠堂深处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这里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静得能听到灰尘从梁上簌簌落下的微响。
“三个月……真是要了命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更添几分悚然。
族老何秉忠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还有他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何济心里很清楚,这次绝不仅仅是罚守祠堂那么简单。那老东西睚眦必报,这三个月,恐怕有的是阴招等着自己。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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