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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医兵正用膝盖压住一个挣扎的伤患,手里的锯子卡在腿骨间,嘎吱嘎吱用力锯着。
几名士卒正死命按住拼命挣扎惨叫的伤兵。
“忍住,忍住,很快了!”
“很快就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
突然,那伤兵怒目圆瞪,喉咙咳咳几下,便砰然失去力气,霎时摔回草席。
没有了惨叫,没有了挣扎,只听得帐中刺耳的锯声。
忽然,一老卒缓缓松开手,轻轻合上伤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珠子,轻声道:“别锯了。”
医官似乎充耳不闻,只是一下又一下锯着。
“别锯了!”老卒猛然一吼。
医官这才后知后觉,抬头看了一眼伤兵,面无表情:“抬走,下一位。”
几名军卒相视一眼,便合力抱起那伤兵尸体,缓缓搬向营帐角落。
而角落早已堆着十几具尚未处理的尸体,最上面那具的右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粪便和煮过的草药混合的臭味,连海风都吹不散。
澹明下意识朝前几步,却感觉脚下一硬,似乎踩到个硬物,低头看见是半片腰牌,上面刻着\"忠翊郎\"三个字。
这是宋军低阶武官的标识。
“第一次来伤兵营,吓到了?”陈五看着澹明,但又有些怀疑:“可看着倒是不怎么像。”
澹明摇摇头,示意四周:“这环境,似乎不像是伤兵营,更像是”
“义庄或者屠宰场。”陈五接过话,毫不避讳:“说是伤兵营,其实大伙心里都明白,进来之后能不能活,就全看老天给不给活路。”
“该死的元虏,封锁了水陆,物资根本送不进来,军中缺药,我们也只能用一些替代品。”说到这,陈五干脆把澹明领到一旁,随手打开一个箱子。
“你看,金疮药没有,我们只能用海藻灰还有水军弄出来的什么沙鱼油去替代,貌似没多少用。”
“麻醉汤也没有,一开始还能灌烈酒,后来酒也没了,只有一根木棍,能挺过去的,十个人里挑不出俩。”
“你再看绷带。”陈五随手挑起一张散发腥臭的发黑布料:“娘的,也不知道是从那个宫女身上扯下来的裙布,你看,这还有官家龙舟上的帷幔,就这点玩意,不包扎还好,一包扎伤口烂得更快。”
“你再看这几个瓶瓶罐罐,这里面以前是止血散,现在是啥来着,我一时倒忘了”陈五挠了挠头。
“是香炉灰、蜘蛛网、粗盐还有船蛆捣烂的膏药。”那满是血污的医官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两人身旁,神色淡然用脏布抹了抹手:“别看了,没用,止血住不了,敷粗盐伤口越发溃烂,用船蛆敷药,那些伤兵能痛呼一整夜。”
“还不如直接在战场就死了,不用受这些苦。”
“赵医官这话说得,哪能呐,能活着谁愿意死去。”陈五憨厚一笑:“我这些弟兄们全靠赵医官照看了。”
“我不是什么医官,你见过只会医死人的医官?”医官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澹明:“送完伤兵就赶紧走吧,这毕竟是军营,不是你们这些百姓该来的地方。”
便又转身返回帐篷。
只是出来喘个气,还有十几个伤兵需要锯腿。
看着年纪与自己相仿医官,澹明眉头微微一蹙,似乎在想什么。
陈五倒是没有那么多心思,见澹明这表情,还以为被这医官气到了,拍拍肩膀:“别怪他,赵医官就是这性子。”
“也是难为他了,临安沦陷之后,太医局被一锅端了,随行的医官就逃出了不到十个,加上大军本身有的,也不过三十来人,后来这一路过来,死的死逃的逃,整个大营的正儿八经的医官也就剩下了他,还有个老郎,其他的全是赶鸭子上架,他这是没日没夜都在忙乎,说来连官家的御医都要经常带着那群宫娥黄门过来帮忙。”
“片刻不得闲,自然脾气也会不好。”
“多担待多担待。”
“不是的。”澹明摇摇头。
“什么?”陈五有些不明。
“他不是因为忙才脾气不好。”澹明看着不远处帐内那个忙碌的身影,轻声道:“他是愧疚”
“愧疚?”
“医者救不了人,这是对医者最大的侮辱,那些兵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但却不应该死在这。”
“他是在愧疚。”
大营辕门前,青萍深吸一口气,将掌心渗出的汗在裙侧蹭了蹭,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鱼符。
好一会,才抬起微微发颤的腿,向手持长枪的哨兵走去。
“军营重地,妇人速退!”哨兵横跨一步,枪杆拦在她胸前半尺处,甲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紧。
青萍甚至能看清盔甲缝隙里凝结的血垢,还有腰间水囊上干涸的盐渍。
她稳住身形,双手捧出鱼符,声音极力保持不颤:“这位军爷,尚食局奉太后口谕,来问海鱼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