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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双面俑【1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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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泥人的板上了脸,认认真真道:“这个决不可能。我爹可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违背祖训,是要被祖师爷惩罚的。”

哑巴依言,在他衣襟上下翻弄了一遍,摇摇手示意什么也没有。

哑巴去了上房,从墙面一个小佛龛里面抱出一个人头大小的黑罐子来,递给桂老头。

捏泥人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从来不做这种生意。”公蛎越发好奇,道:“不就是个普通的泥人么,我出两倍价格,回去送给我家小妹。”

桂老头拉过一个凳子,拿下挂在枝桠上的灯笼放在上面,取下灯罩,拨弄着灯花唠唠叨叨道:“祖师爷在地下也可以瞑目啦。可怜我桂氏,守着祖师爷的遗训,人口零落,如今竟然只剩下这么棵独苗。”他慈爱地朝上房看了一眼。

公蛎等了一阵,不见汪三财回来,将大门重新关好,继续追踪。

瘸腿乞丐往旁边挪了挪,给公蛎腾出点位置来,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酒,将酒壶递给公蛎。

假公蛎反应甚为迟钝,只是茫然地摇头。桂老头道:“你放心,我会多多地烧些纸钱给你,足够你和祖师爷花的。来,转过来我看看。”

毕岸要拿回半个当铺,只管拿回便是,值当如此大费周章吗?公蛎无心听他们玩笑,心中犹如一团乱麻,又问道:“你爹帮人做过这玩意儿吗?”

哑巴将那人翻了个身,在他脸上用力地拍了几下。

夜色深沉,喧嚣渐悄。公蛎的脑袋如同一盆子浆糊,飞快在搅动,周围那些挂着红灯笼的商铺、矗立的树木以及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的嘈杂声音,变成了一个个旋转的平面图画,如同打着旋儿的风筝,不断地被搅进浆糊的漩涡中。

公蛎早听说码头有人捏泥像,只要买家站在面前,片刻工夫便原模原样地捏出一个小人儿来,只是一直未得空去见,也不知江源何时去让人捏了一个回来。

※※※

光线亮了些。桂老头在假公蛎跟前站定,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眼里满是不舍:“我知道你修行到今日也不容易,可是没办法呀,只有找到你才能完成祖师爷的遗训,我桂氏一族才能真正解放。”

公蛎虽然讨厌他,但也不能见死不救,费尽力气,才将肥硕的冉老爷拖出荷塘,弄得一身塘泥。

青石下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公蛎心中一喜,顿时亲切之意,忙发出咝咝的招呼声,意思是“近来好吗”。

公蛎怒道:“你长没长眼睛!”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眼里竟然闪出一丝泪光来:“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

但这个判断很快又被否定了。门口的梧桐树上残留着他的气味,但他并未进去。

公蛎嗤之以鼻:“我没听过,不过听你一说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让公蛎又纳闷又伤心。

大凡野生的奇花异草,多有猛兽守护。而灵蛇草,为蛇类守护之异草,红叶绿果,可解百毒。公蛎曾在老龟那里见到过一株干的灵蛇草植株,对它的香味印象深刻,却从未见过灵蛇果。

公蛎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酒水,想着胖头渐行渐远,阿意久候不见,忘尘阁扑朔迷离,江源不辞而别,周围危机四伏,当初来洛阳明明很开心,怎么越过越不如意了呢?

罐子不知道什么做的,很快同假公蛎的头部紧紧贴合,如同长在皮肤上一般;而他也瞬间变了模样,四方脸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皮肤黝黑粗糙,同公蛎再无一丝相似之处。

小花匠正忙着,不得不不停地为他让路,忍不住道:“隆公子,您找什么?”

哑巴将乱蓬蓬的皮革掀到一边,里面露出一个人来,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老头斜靠在书桌旁边的软榻上,喘了一阵,道:“阿牛,这几日外面不太平,天黑之后不要出门,记住了吗?”

公蛎觉得奇怪,咝咝道:“你怎么了?”

桂老头忽然停住了手,道:“你醒了?出来吧。”只听厢房门一响,公蛎探头一看,冉老爷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瘸腿乞丐每日午后便会出现在土地庙的松林中。而公蛎这些天来,因为等阿意,天天在此晃荡,时间久了,偶尔便搭讪一两句。瘸腿乞丐神态寡淡,沉默寡言,平时没事便靠着松树晒太阳,闭目养神。公蛎有时苦闷得很了,自言自语发几句牢骚,瘸腿乞丐便一言不发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声,指点一二;若是公蛎不想说话,顾影自怜,两人便各自闷头想心事,他决不多嘴发问,算是个可靠的倾听者。一来二去,公蛎心里便将他当成了朋友,只要一来土地庙,第一个寻找阿意,第二个便是看他在不在,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公蛎仔细将那晚打架的情形过了一遍。不错,定然是江源忘了将木赤霄收回去,冉老爷在廊前看到,便据为己有。而后同常芳因为撒尿起了争执,两人打起来,冉老爷便用这个护身。

谁知这冉老爷刚才还半死不活,转眼便恢复了原状,爬起来拦住了公蛎的去路,极其傲慢道:“站住!”

原来是那个瘸腿乞丐,一手拎着一壶酒,面前摆着个大大的油纸包,香气四溢,坐在惯常的位置上冲他招手。

公蛎正耸起鼻子四处分辨,冉老爷在倒伏的水草中扒拉了半天,突然道:“在这里。”

月色下,荷叶亭立,早开的荷花散发出脉脉的清香。如此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公蛎仍忍不住跳下河沿,伸手去摘离岸最近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公蛎像个被刺穿的肥皂泡,一下子瘪了,身上的鳞片悄然褪去。

冉老爷慢慢将他放下。哑巴飞快跑过来,从怀里抠出个小瓶子来,倒出一颗药丸便往他嘴巴里塞。桂老头却把脸别到一边,道:“没用了……不要浪费。这些药丸是我精心配制的,留着……给阿牛。”他每说一句,便要喘上几口。

老头随口道:“不是爷爷要你陪,是外面危险……”看到阿牛天真的眼神,忽然转了口风:“嗯,爷爷老了,离不开人。你晚上就在家陪爷爷。”

原来两人是旧相识。公蛎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希望能假借老头之手除去假公蛎,看来没戏了。但转念一想,如今这个假公蛎时时处处以自己的身份示人,岂不是老头找的是自己?

公蛎见他一脸傻相,宽脑门,大扁脸,像个矮冬瓜一般,一看便是那种身体智商皆发育稍显迟钝之人,便道:“你说的这种,我却不信。若是我就捏一个普普通通的双面泥人,不用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掺和在里面,摆在家里,能有什么?你只管捏来看看,出什么事儿我决不赖你。”

桂老头抱头蹲在假公蛎身边,闷了片刻又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实在是没了法子了。”慢吞吞道:“取俑罐来。”

冉老爷的脚步渐渐远去。公蛎扭动着身体,准备继续跟踪。刚从缸的破口处探出半个脑袋,原本奄奄一息的桂老头闪电一般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公蛎的脖子,一把甩了出去。

※※※

一个腰身粗壮的中年妇人挑着卖剩的茶汤路过,看到公蛎热情招呼道:“下午新煮的茶汤,在井里湃过的,又解渴又耐饿,还剩最后一碗,客官您要不要尝一尝?”

公蛎感到奇怪,道:“怎么倒霉了?”

假公蛎听话地转过了身子,将后脑勺留给了老头。桂老头干瘦的双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唉,你给藏哪儿了?真是个调皮的孩子。”他慈爱地揉了揉假公蛎的头发,像对待阿牛一样。

公蛎越发疑惑。她怎么会在这里?下午见她,明明同哑巴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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