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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窝在稻草堆里的一个小乞丐,伸着懒腰醒了过来,一抬头瞧见公蛎如丧家之犬的脸,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趿拉着破鞋飞快地跑了,腿脚灵便,不瘸不拐。
玲珑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有时很讨厌你,可是有时,又羡慕得不得了。”她的眼神变得温柔,“我既讨厌你的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又羡慕你的知足常乐。偶尔会想,若是真跟了你,你定然会对我很好,是不是?”
吴妈扳着一张脸,打了个手势,意思让公蛎跟她走。公蛎着急道:“你家姑娘呢?”
吴妈站定,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其中一间点着红烛的精致厢房。
玲珑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道:“你们好像认识?”
胖头吃惊道:“不会吧?老木匠他……”这批家具是老木匠让送来的,难道施法者是他?
老乌龟说得对,洛阳城中的繁荣是属于凡人的,从来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修道的非人。同玲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生活,或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倒是胡烁精神抖擞,寸步不离跟在毕岸身后,插科打诨说些同案子有关的趣闻,看到公蛎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头笑道:“龙公子这个病,叫做失意综合征,我可以治。”
公蛎欲哭无泪,道:“我这个当初也是浅金色,中间有漩涡状黑色瞳孔,还泛出些红色,漂亮得很。”
原来如此。
公蛎本来还寄希望于毕岸苏醒,如今一见,顿时心凉,不由苦笑道:“玲珑姑娘,你这是何必呢,若是想杀我,也不必把他们也抓来凑数。”
胖头直了眼:躺在椅子上的吴妈,完全变了另外一副模样,国字脸,高鼻子,下巴上还有乌青的胡子茬,毫无疑问是个中年男人。
公蛎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公蛎对小篆研究不深——当然,他对其他的字体也无甚研究,好多字皆不认识,但显然上面写的都是名字,两个字、三个字、四个字的都有,其中大多姓“姬”。打眼望去,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密密麻麻,不知写的多少个名字,每个名字周围都有一个圈起来的黑红色框,犹如置身于谁家祠堂,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毕岸挣脱了一下,还是由她去了,道:“是。”
情急之下,公蛎一个打滚,恢复原形,溜着地面箭一般逃开。石人的拳头砸在地面上,生生砸出一个碗口大的坑来。那边短须石人也极为勇猛,身上已经被毕岸砍了数剑,依然将断臂挥得虎虎生风。
毕岸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去拿把砍刀来。”
玲珑手捂胸口,怔怔不语。毕岸道:“不死蹩虫,以女童为宿主,寄宿于心脏,八年成形,谓之蹩母。你身上寄宿的,便是一只蹩母,再有三个月,蹩母成熟,破体而出,宿主自然死亡。这便是你所谓的绝症。”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公蛎鼻子又酸又辣,恍惚间看到毕岸凝重的眼神,叹了口气往深处潜去,刚游了丈远,又凫上来,嘱咐胖头道:“我今日约了对面江公子去梨园听戏,你帮我告知一声,免得他空等……”
可是游出好久,还能听到胖头撕心裂肺的痛哭,公蛎忍不住折回来,从水面中冒出头来,勉强道:“别哭了,我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玲珑似乎难以置信,后退了一步,低头道:“两位使者请进。”
绕过涧河石桥,沿着柳堤走了老远,穿过一片浓密的桃林,摸黑来到一处粉墙黛瓦的院落前,打开一处角门走了进去。
公蛎辩解道:“我刚才不小心把它弄掉进了茅坑,这才变成这样的。”
公蛎无言以对。玲珑用手轻揉着脸颊,低声道:“刚才心里难过,哭了一场。”她将温热的脸贴在公蛎的上臂上,“是不是吓到你了?”
这一声才是真正叫出声的。漩涡消散,胖头的声音由远至近,两个人站在自己床前,正是毕岸和胖头。
胖头左右看看,道:“你们俩……”顿时开心起来。
公蛎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住汪三财的衣领吼道:“你赔我的珠子!赔!”
脚凳上,雕刻着孩童嬉戏图,两个孩子躺在地上,其他四个围着玩耍。而圆桌上,画的是一幅山水图,但却没有人,唯一的活物是草丛中的一条蛇,躲躲藏藏露出半个身子来。这两幅画,不论是构图还是刀法皆普通平常,十分常见,所以公蛎竟然没有留意,连上次做了梦之后,也没想起同这些图有何关系。
公蛎满不在乎道:“没事,我保证什么也不说破,只是看看他的反应。”
但不代表公蛎不想。他回想了无数次那晚令人耳热心跳的场景,可唯一记得便是自己赤身裸体躺在玲珑床上和玲珑身着亵|衣曲线毕露的身体,其他的一概不记得,每每想起,对自己那晚喝得人事不知深感后悔。
公蛎猛眨眼睛。不是眼花,确实有一个影子,五官模糊淡薄,透过他的身体甚至可以看到后面帐幔上绣着的花鸟。
洛阳城中传闻,城西一家家境不错的人家二十年前翻修房屋之后,家中女眷多行为放荡,偷情、从妓者众多,后来一个云游的道士发现了门道,指使家主爬上门梁,发现柱子中放着两个象牙雕刻的裸体女子。家主按照道士的吩咐,将其丢入油锅中烹炸、敲碎,之后便家风良好,再也未发生伤风败俗之事。而当日给他家做活的工匠已经年过五旬,莫名其妙皮肤溃烂而死。
玲珑眼睛发红,扑过来夺下扫把,将扫进灰斗的碎片抛洒得到处都是:“快滚!我不是你妹妹!”
谁知道玲珑却不在家。那个面目可憎的吴妈隔着门比划了两下,说玲珑有急事,要中午才回,便将门关上了,任凭公蛎如何敲都不再开门。
下午时分,公蛎又去了柳枝儿巷。玲珑不在家,吴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门紧锁。公蛎在思念和煎熬中徘徊了一个下午,晚饭时分仍不见两人回来,只好又垂头丧气地回了忘尘阁。
早已守在门外的阿隼接管了院落。明亮的火光中,玲珑连同即将破胸而出的蹩母,以及她的噬尸虫,一起化为了灰烬。
公蛎大叫:“胖头!毕岸!”也不见有人应声,可能已经出去了。眼见房间里越来越挤,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被挤得没地儿竟然蹲上了床尾,几乎要踩到公蛎的腿,而门口,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往里面进。公蛎急了,叫道:“喂,你们来我房间做什么?出去出去!”折身起来想去推那两个蹲在床上的人,如此一来,背后便空出了一块地方,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飞快地抢上来,蹲在了公蛎身后。
玲珑从靠垫后抽出一把小匕首,强调道:“不,不用你动手,只要你同意杀他即可。”
玲珑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看来我小瞧你了。”
但脚一落下,公蛎便发现不对劲了。这块石头竟然是悬浮着的,而且软软的,富有弹性,像是谁家丢弃的死猪泡胀的肚子。所幸公蛎脚步轻,强忍着恶心,飞快捞出琅玕珠,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玲珑的脸因为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若是逃得了,我还会如此?”她看着地面上的脓水,忽然咯咯地笑道:“好!好!”笑声极其悲凉,但刚笑了两下便开始剧烈咳嗽,并吐出一大摊鲜血。
汪三财嗤笑道:“你见哪种宝石遇到便粪一下子变破石子儿的?还琅玕珠,这明明就是一颗死了的野猪眼。”说着拿起珠子看了看,唠唠叨叨道:“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两指头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珠子如同成熟的浆果,被他给捏爆了。
胖头沮丧道:“她一个人,我说要她搬来同住,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她坚决不肯。之前想带她来见见财叔和你,她都死活不肯哩。”
她下巴朝胖头微微一点,无限伤感中又带着一点欣喜,道:“这个,便是我亲哥哥。”
毕岸道:“是。”
吴妈应声而来。玲珑道:“龙公子不胜酒力,你去取件披风,送他回去吧。”
玲珑的眼神渐渐黯淡,低下头去,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她终究对自己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吧。公蛎心中闪过一丝欣慰。
小娟子站了起来,脸正对着公蛎。公蛎心中忽然疑惑,一把拉住她,质问道:“那日是不是你给我送的纸条?”
周围的人都在忙,最忙的当属胖头,虎妞已经哭得不辨方向,胖头一边向周围上年纪者请教,一边笨拙地安排:找圈坟人,请道士做法场,定做纸扎,俨然家里的顶梁柱。唯独公蛎,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像一个心虚的孩子,想要帮忙,却总是心神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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