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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斜睨着她的背影,小声冷笑道:“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能白白毁在你手里?”
王婆睁大眼睛:“我没说什么呀?”
王婆很想大发雷霆,将这个可能觊觎儿媳相貌的家伙赶出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常年做这种小本生意,讲求的是和气生财,刚才不过是情绪起伏太大,尚未平复,说话冲了些;最为关键的是,一个小银锭,足够儿子买一麻袋的书了。
公蛎斟了一半的茶停在半空中,心中的愤懑几乎要喷涌而出了:凭什么啊,一个小小的穷酸书生,待遇都能好过自己?当下愤而起身,昂首挺胸闯进了流云飞渡。
公蛎手忙脚乱将花露放回货架,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蛎一肚子火气回到当铺,心想毕岸昨晚也不在,定是同苏媚一起出去鬼混了,心里正在不忿,见汪三财拿出那件锦鳞袍挂在店铺售卖货物的货架上。原来这件当物已经到期,当主王秀才没来赎当,当物便算是归当铺所有了。
王婆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依旧慈爱道:“先回家吧。中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去。”
苏媚远远客气了句:“龙掌柜慢慢选。”便专心招呼那个书生去了。
未等苏青答话,王婆摇着蒲扇出现在上房门口,嗔怪道:“媳妇还不是为你考虑?如今天热,你又要读书备考,独自一个人清静些。再说了,青儿见我这几日不舒服,又不想影响你读书分神,和我住方便照顾我。”上前接过被褥,拉了苏青进房睡了。
毕岸脸突然一红,快步离开。苏媚作势要拧小妖的脸,小妖一边躲,一边笑道:“姑娘你不好意思讲,我来讲好了,要不我出面帮你去找下王媒婆,牵个线如何?”
如此夹枪带棒的,连苏青的双亲都捎带上了。苏青双眉一挑,便要发火。俊贤忙打圆场,大声喝止:“娘!一点小事,您至于吗?”
两人正说体己话,王婆洗完碗回来了,耸起鼻子闻了一下,似乎发现了空气中的香味,却不拆穿,唠唠叨叨道:“如今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稍大一点的生意,人家宁愿送城里去做。要我说,城里绣庄做得还不如我们呢。好像穿城里做的就高人一等似的。”
俊贤端起茶杯,看到苏青食指上有些红肿,捉了她的手细看:“又扎到了?”苏青娇羞一笑:“没事,不小心而已。”
苏青甜甜笑道:“我过得好着呢。天天儿无非是做做针线读读书,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你赶紧办你的正事去。”又顿足道:“我说过,不许你们打扰我的生活。”她一副小儿女的娇嗔模样,比苏媚更显出一份邻家女孩般的可爱来。
苏青眼里的笑意暗淡了下去。俊贤一把抱住她:“怎么?生气了?”
王秀才紧张地四处观望,唯恐被别人听了笑话。待确定无人留意,这才正色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娘子在我家,我娘是极疼她的,家务活从不让她动手,好吃好喝的都留给她,日子虽然清贫些,但过的惬意。你放心,我王俊贤定不负她,三年之内,必定考取功名,带她享受荣华富贵。”
站在官道对面树下的公蛎捅捅胖头:“喂,你觉得苏媚和苏青哪个更美?”
毕岸随意瞟了一眼她的手,道:“还扎到手吗?”
苏媚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那最好不过。”
既然来到了城外,又是夜间,公蛎自然肆意妄为,先在路边泥塘里打了一阵儿滚,又跳到溪水中捉了几条小鱼,戏弄了一群正挤在一起睡觉的傻母鸡,只觉得四肢舒坦、浑身通泰,懒得化成人身去找客栈,又回到下午睡觉的梧桐树上。
毕岸看着她的眼睛,无奈道:“青儿,我同从前一样,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若是觉得不好,我马上便带你走。”
苏青夸张地一挥手,对着空气做出劈斩的动作,眨着眼道:“你还不知道我?我可是以一敌五的小魔女苏青,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轮到他们欺负我?”一边说一边嘻嘻笑个不停。
王婆和苏青异口同声将枪头对准了俊贤:“只是腌肉的问题么?”
王婆似乎没听到,自顾自说道:“唉,你怎么不雇个车回来,走着多远呢。想要的书买到了没?”
俊贤心急如焚,扑通一声在王婆面前跪下:“娘,您不要这么说……我哪怕成了亲,娘在我心里也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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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才支吾了一阵道:“娘子她没事……多谢苏姑娘担心,娘子说,她好了便来看你。”
苏青摇摇头。俊贤在她脸颊上香了一香,体贴道:“小傻瓜,家里事有我呢。娘是长辈,原该让着顺着,有什么委屈,我自会补偿你。我知道那件衣服对你很重要,当时想着三五日便赎回,当价低了些。要是不赎,岂不便宜了那家当铺?你放心,我再想办法。”
王婆将房门掩上,悄声道:“儿子,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留点心就行。刚才你没在跟前,我可在门后听着呢。你媳妇一见了那位公子,有说有笑的,娇滴滴的样子,比在你跟前还浪呢!”王婆将刚才毕岸和苏青会面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末了看着俊贤的脸小心翼翼道:“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同苏青关系不一般?”
公蛎松了一口气,俊贤如逢大赦,忙拉了苏青,欣喜道:“我们回家。”不料苏青用力甩开他,看着王婆的脸,一字一句道:“腌肉是我偷吃的。王俊贤,你休了我吧。当初我抛弃一切跟你,原是我贱。”
公蛎一听“腌肉”、“道长”什么的,顿时心虚。没想到自己一时贪嘴和恶作剧,竟然害的他们一家反目成仇。欲要站出来认错,又觉得如今这个场面只能添乱,顿时迟疑不决。
苏青手捧诗集默读了一遍,轻轻点头道:“骆观光小时便有神童之称。他向来辞藻华丽,格律谨严。这篇《帝京篇》,五言七言转换自然,顺畅恣意,铿锵有力,讽时与自伤兼而有之,虽然承袭陈隋之遗,但体制雅骚,翩翩合度,确实为难得的佳作。”此时的苏青眼神纯净,笑容自然,声音清脆动听,不急不缓,同刚才低眉顺眼、手足无措的小媳妇判若两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彩,连公蛎也不得不承认,苏青的美清雅脱俗,同苏媚完全不同类型。
小妖气鼓鼓道:“没空!”
毕岸道:“你瘦了很多。是生活不如意?”
俊贤将王婆扶好,细心地在她腰后塞了一个垫子,转脸对着苏青,脸色极其难看。
毕岸已走到门口,略迟疑了下,侧身回道:“在下还有要事。姑娘好自为之。”
俊贤劝解无效,急得团团转,见苏青仍站一旁垂头不语,登时火了:“你怎么这样?一件衣服算什么,非要逼着娘卖了保命的平安佛?”说完又觉得话说重了,哀求道:“青儿你放心,等我们有钱了,你想要多少衣服首饰都行,专做永祥绸庄的,好不好?”
王婆表情冷淡,吩咐道:“给贤儿那碗碗底铺两个鸡蛋,他正用功,费脑子。另外,贤儿马上要考试了,你没事少去他眼前晃悠。从今晚起,你搬到我的房间来睡。”苏青一怔,低头道:“是。我先去做饭。”摇摇摆摆去了,消瘦的身影显得极其单薄无助。
公蛎轻飘飘回到忘尘阁,趁汪三财不注意,拿了几块散碎银子,朝胖头挤眉弄眼引他出来。远远看到王俊贤朝着安喜门的方向走去,忙跟在他身后。
公蛎躲在门后,不仅眼红,脸都绿了。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照照,再想想苏媚小妖面对毕岸的花痴样子,心里又是懊丧又是嫉妒,看这主仆三人嘻嘻哈哈去了后堂,这才愤愤不平地离开流云飞渡。
苏青理也不理王婆,用衣袖细心地将俊贤脸上的血擦拭干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苦笑道:“你说最爱我,可终究排在你娘后面。”
王婆冷笑道:“哟,我还说不得了?你以为你媳妇是什么规矩人?”
王婆垂泪道:“那还能怎么着?媳妇的衣服要紧,我一个老婆子,平安不平安的也无所谓了。”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拍腿捶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埋怨老头子死得早,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没本事,连媳妇的衣服都无钱赎回,对不起儿子儿媳。
胖头细心地将折叠的皱褶一点点拉平,喜滋滋道:“这件衣服要卖了,我们是不是赚了?”
半夜间,王婆不放心儿子,起床查看。趁着月光,也未点蜡烛,走到床前摸索着给儿子盖上被子,却发现苏青不在房中。
王婆昏黄的老眼又落下泪来:“你当年娶苏青,我本来就不同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嫁妆都没有,娶回来有什么用?可搁不住你喜欢。如今过门一年了,你也看到了,除了绣庄的活计她能帮帮手,其他的家务我一点都不舍得让她做。可是你看,说话稍微不对她的脾气,她就给我甩脸子!就赎衣服那件事,你看她那个表情,好像是我故意不给钱赎似的,天地良心,娘手头真的没钱啊!自小儿你没为家里操过心,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处?”
公蛎嗤之以鼻,道:“瞧你没出息的!”又骂道:“这王秀才也是个拎不清的!屁大一点事儿,应付下老娘就得了,值得对老婆吆三喝四的?要是我,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我哄着捧着还来不及呢。”
公蛎咽了口口水,道:“少废话,快将外衣脱了,我找地方给你补补。”不由分说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道:“捉你的鱼去,过会来这里找我。”接着大声道:“啊呀,衣服破了!”
话音未落,只听王婆大声叫着俊贤的名字,追了过来。苏青一看,转身便走,被俊贤一把拉住,乞求道:“青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娘赔个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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