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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泥巴,都是辛辛苦苦挖过来,晒干,挑去野草石子土块,才能过筛的,全给你们抖出去了,你们自己从头做啊!!!”
喊了几句,他又低下头去,用棍子在木箱里用力搅拌。每搅拌一下,都是肌肉贲起,腰、腿连着手臂一起用劲,咬牙切齿;
沈乐顺着他用力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箱细腻的泥土当中,掺杂了许多稻草,棉花,这少年正要把它们搅匀,搅到纤维和泥土充分混合。
只有搅匀了,搅上劲儿了,纤维混合到泥土的每一个角落,才能为泥土提供最大的结合力和支撑力;
这样做出来的细泥,表面才能细腻光滑,容易上色;
内部才能柔韧结实,捏出手指、鼻子、耳朵、衣襟飘带等种种部位,才能灵动自然,不会承受不住力量。
泥的质量高,做出来的泥塑,不说千年不坏,至少能顶个几百年;
泥的质量差,随随便便捏个泥塑,一二十年就开裂了,坏掉了——到时候,工匠还在,寺庙还在,谁再请你做活儿?
不请你,也不会请你的孩子,也不会请你的徒弟。你这一门就接不到活儿了,就要饿死,或者从大师傅变成学徒,给别人干活去!
他在这里搅拌细泥,另有一些学徒,在忙着筛土,筛沙子,捣碎小石子。
把泥土和稻草、棉花搅拌成细泥;把泥土和一定量的细砂石搅拌在一起,加上黄麻和苎麻等等,搅拌成粗泥。
“哎,这工作可太累了。”沈乐摇摇头,很是同情。
换成他的工作室里,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样品扔过去,自有学弟学妹们测量出各种材料的比例,下订单;
原料到达以后,照着比例称量材料,扔进搅拌机,设定好时间。要粗泥有粗泥,要细泥有细泥,什么,泥料不够上劲儿?
不够上劲儿,要么是水加多了,水加少了,要么是搅拌时间不对,要么是搅拌速度不对。
反正,沈乐又没有限制他们花钱,他们只管多开几组,死了命地尝试,总能尝试出需要的泥料来!
但是古代不行,一切都得依靠人工。
学徒们干得满身大汗,明明是在黄叶飘零的深秋,一个个还是光着膀子,或者穿着薄衫,身上热气腾腾;
就这样,还要被师傅催,被师傅骂:
“快点!快点!”
“没吃饭吗?”
“你看你干的这是什么活?这种泥拿来做神像,你是想天打雷劈吗?”
学徒们承担了最重的体力活,师傅们也不轻松。搅拌好的粗泥、细泥送进房里,自有房间里的师傅们干活儿:
有人照着设计出来的稿子,扎出木胎,或者竹胎,或者藤胎,或者在木胎、竹胎、藤胎上绑扎稻草;
有人在做好的胎骨上,一层层敷上粗泥,一层层修整,把整个泥塑修整出大概形状,再把泥胎表面打磨平整;
手艺更好的师傅,则在粗泥已经将干未干的表面上,一层层敷上细泥,刮平表面。
等细泥即将干透,再用白垩、方解石、石膏等等做成的泥料,上地仗层,上颜料,为这些泥塑描眉画眼,画出衣衫……
沈乐心醉神迷地看着。这些老师傅们,他们的手艺,可比自己高得多了:
自己捏一根手指,捏一只耳朵,需要反复测量,来回比对。一会儿捏歪了,一会儿又捏裂了,一会儿形状又捏得不到位;
而这些老师傅们,他们一双双手伸出来,粗得像胡萝卜,干燥开裂得比自己的脚后跟还惨,指甲里,指纹里,深深嵌满了泥渍。
但是,他们双手翻飞,只是稍微一搓、一捏、一卷、一按,就有一朵泥花轻轻托在手里,落在泥塑的鬓发上;
只是用竹签轻轻一按、一划,泥塑马匹的脖子上,就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鳞片形状。
沈乐估计,自己要练到这个地步,大概,也许,可能,至少十年?
还得是满负荷、满状态的十年。十年时间,还得全部用在泥塑上面,不能花时间去淘泥、筛泥、和泥什么的……
一座座泥塑,在老师傅们的手下成型。有断头鬼,有断手鬼,有破腹鬼,有穿胸鬼。
完成一座,就送到前面的房间里阴干,再完成一座,再送去阴干。
直到这些泥塑全部完成,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把它们抬到前面的殿宇,专门找了一座偏殿放下来:
每一尊泥塑前面,都有特别定制的牌位,写着“延寿司判官执事某某”、“速报司执事某某”、“城隍庙衙役某某”、“衙役某某”等字样。
那一天,整个殿宇披红挂彩,人潮涌动。
大批大批的百姓,一群又一群的涌进来,在这些泥塑面前上香,磕头:
“刘副将……多谢您救了我家娃儿……狗娃子,给刘副将磕头!磕头!”
“王参军……多谢您砍死了那个鞑子……没有您,我家婆娘,就要被他们抢走了……”
“李都头……您让补的那件袍子,今天终于补好了……您穿上,穿上……将来,我们日日烧香,月月供奉,年年来为您换袍!”
奇怪,为什么不供他们的真名呢?
为什么不用他们的真实身份铭记他们,反而要假托这些神名?
这当中,有什么忌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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